勒保不但身受牢獄之災,而且幾乎首領不保,但終於又回到了四川。

嘉慶皇帝駕馭將帥有一套特殊的手法,先以重典恫嚇,使其生悔悟警惕之心;然後給他一個戴罪圖功的機會,果然成功,不但官復原職,且另有賞,對勒保就是如此。

勒保是由魁倫受命審訊,對於軍餉支出及賊匪有增無減一節,很替他說了好話。但迎合帝意,關於接到倭什布咨會,未曾派兵援楚及部下不聽調度,未能據實參辦,說他「昏饋錯謬,疲軟瞻徇」,依照「統兵將帥,玩視軍務,貽誤國事」律,擬「斬立決」。

嘉慶不是崇禎,何肯輕殺大將?詔命改為「斬監候」,解送進京監禁。其時經略大臣已改派了額勒登保,並以德楞泰為參贊。額勒登保的策略是,將各路賊匪,逼至川北,大舉殲滅,只是川北自廣元至太平,與陝西接壤的一千多里,隨處可通,從明末的流寇到如今的教匪,向來「川攻急則入陝,陝攻急則入川」,川北自額勒登保的部將楊遇春、朱射鬥打了好幾個勝仗以後,大股教匪竄入陝西城固、南鄭,先頭部隊且已西竄入甘肅。

於是額勒登保上奏,說四川餘匪未幾,軍事由總督魁倫及參贊德楞泰負責,他自己帶兵入陝甘追剿。但德楞泰已經先帶兵追了下去,不及回軍。因此,額勒登保將部下精銳的朱射斗一軍交給魁倫指揮。

這朱射斗跟劉清同鄉,貴州人,投筆從戎以後,曾從征緬甸、金川,果敢善戰,為阿桂所激賞,從軍三十餘年,凡朝廷用兵於西南時,幾乎無役不與,戰功彪炳,賜號「幹勇巴圖魯」,授騎都尉世職。教匪很怕他,稱之為「朱虎」。

「朱虎」雖然威名遠播,可惜部下只得兩千人,而四川殘匪猶有數萬之眾,其中「藍號」冉天元,狡譎善謀,長於設埋伏重創官兵,眼看額勒登保、德楞泰皆已離川,而魁倫對軍事外行,既不能鼓舞士氣,亦不能謀劃周詳,因而以川東大竹一帶的「老林」為根據地,陸續將各處殘匪集結在一起。魁倫得報,因循坐視,毫無作為,於是冉天元率眾西攻,強渡嘉陵江,等朱射斗趕到達州,已自不及,因而亦急急渡江,在西充地方攻賊後路,乘勝追擊至蓬溪,冉天元踞山下撲,官軍被圍,而魁倫原已相約親自領兵後援,哪知竟爽約了。朱射斗的兩千人為數萬賊匪衝成幾段;朱射斗奮勇力戰,手刃數十人之多,不幸馬失前蹄而陣亡,魁倫退屯潼川府的鹽亭縣。

軍報到京,朝廷大震,魁倫降為三品頂戴,詔命嚴守潼江,說是「此爾生死關頭也!」原來自鹽亭往北,有一條江,名為「梓潼水」,一名「潼江」。這條江雖不大,但下接涪江,為川東、川西的分界之處。四川之富,在於西南;川西從未被兵,才能供應川東、川北的軍需民食。如果潼江不守,越江而西,便是一片錦繡平原,倘遭蹂躪,餉無所出,關繫全局不輕。

除此以外,朝廷又採取了兩項措施,一是命德楞泰自陝甘回軍保川西;再就是特起勒保於「詔獄」,給以藍翎侍衛的職銜,馳驛赴川,襄助魁倫。

等勒保趕到,冉天元已經渡過潼江,此江南北約三百里,多屬淺灘,非置重兵防守不可,但魁倫命已升任建昌道的劉清,率領民團守江。劉清力爭,魁倫仍舊將他的兵撤而往西,去保成都。結果冉天元在上游一處名為王家嘴的地方,偷偷渡過潼江,魁倫委罪於劉清,由道員降為知縣,留營效力。

冉天元渡江以後,因為德楞泰自陝西回軍,已屯紮在潼江以西江油縣的馬蹄岡,不敢輕犯,轉而往北,打算竄入陝西。德楞泰首尾不能兼顧,大感躊躇,便找了羅思舉來問計。

「不要緊!想辦法把他逼回來,中大帥的圈套。」

當下定計而行,羅思舉回到自己營中,將自願派到他營裏的彭華找了來,有所徵詢。

「彭老弟,你常說想跟我立一件奇功,如今有個機會,不知道你膽子夠不夠大?」

「夠!」彭華毫不遲疑地答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要深入冉天元的營盤,你考慮一下看。」

「不必考慮,不過怎麼樣深入冉天元營盤,要請游擊給我詳細講解。」

「那當然。」

羅思舉取出來一幅川北的地圖,詳詳細細指點了一番,又選了兩名健卒相隨,一行四眾,在黃昏時分悄悄出發,馬蹄都用棉絮包裹,萬山叢中,行走無聲,到得四更時分,來到一處山頂,向北遙望,山下微有燈火,羅思舉勒住馬韁,隨行的人也都停了下來。

「你看,」他指著山下說,「他們紮營在這裡。」

彭華游目四顧,估量著說:「大概總有四五千人。」

「不管他多少人,你先把出路看清楚。」

「是。」彭華又仔細觀察,在微茫的星月之下,看出南面、西面各有一條路,大路是在南面,點點頭說:「我看清楚了。」

「好!下去。」羅思舉說,「你記住,一定要天亮,看得清楚了,才能丟包!」

「我明白。」

於是相偕下山,羅思舉下了馬,將馬藏在西路暗處,馬韁用一塊大石頭壓住,隻身闖營。彭華在南路駐馬等候,關照那兩名士兵說:「你們可以往回慢慢走回去,我的馬快,回頭怕你們跟不上。」

等他們一走,彭華也下了馬休息,第一回上戰場,心裡不免七上八下,尤其擔心的是羅思舉深入虎穴,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好不容易守到天色已曙,只見羅思舉從賊寨中飛奔而出,轉向西路而去。這表示將有人追出來了,彭華緊張得打了個寒噤,不斷在心裡對自己說:「穩住,穩住!」

強自將心情穩住了,解下腰間板帶,挑一處顯豁的路邊丟下,然後蹲下身去,做出拉野屎的姿態,視線當然緊盯著賊寨。轉眼間,只聽「唏律律」一聲馬嘶,賊寨中衝出來三匹馬,馬上人勒住了韁,左右打量,似乎在思量,該住哪條路追下去?

於是,彭華倏地起身,兩隻手抄入行裝下襬,彷彿在繫褲帶似的;同時回頭看了一下,發現對方目光專注,已經看到他了,便極迅速地扭頭飛奔數步,解下馬韁,騰身而上,但還不放心,圈轉馬頭,看到敵騎衝來,才又回身,猛揮一鞭,疾馳脫身。

原來「丟包」的板帶中,有一封德楞泰致額勒登保的書信,說冉天元已往北竄,他已領兵自劍州往北追擊,預料賊匪會由陽平關入陝,請以精兵扼守,以期前後夾擊,一舉殲匪。

及至羅思舉深入敵寨,殺了兩名教匪,打草驚蛇。再由彭華假裝解帶方便,倉卒逃命,遺落板帶,等冉天元看到書信,自然就不敢再往北走,而且也不敢往劍州這條路回竄,這就是羅思舉所說的,將冉天元逼回江油的妙計。

「兵法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劍州這一路也不能全然不顧。」羅思舉問道,「你守劍州如何?」

彭華自覺還不能擔負獨當一面的重任,因而辭謝著說:「我還是跟在你身邊的好。」

「也罷,我另外派人守劍州。」羅思舉又指著地圖說,「從廣元到成都,有東西兩路,東路走劍州、梓潼,西路入雁門壩到江油南下,東西兩路在綿陽交會,那就四通八達了。如今判斷冉天元不敢走劍州,那就得在江油一帶收拾他了。」

於是羅思舉一面分兵扼守劍門關,一面與彭華帶領所部兩千餘人,由間道疾行,直趨江油。

※※※

「你此計大妙!」德楞泰很高興地說,「哨探報來,冉天元已進了雁門壩,你看這一仗該怎麼打法?」

「雁門壩下來馬角壩,再下來重華堰,這一帶都是森林。冉天元善用伏兵,不能在那裏打。照卑職看,只有在江油之東、重華堰之南,新店子那些比較空曠的地方列陣等他。」

「如果他在那一帶堅守不出呢?」

「他怎麼能堅守?吃什麼?」羅思舉說,「照形勢看,他也是想引官兵深入中伏,才能打開出路。咱們拿定主意,跟他耗,看是誰耗得過誰?」

「好!就這麼說了。」

當下德楞泰召集麾下大將,統馭吉林兵的都統賽沖阿、領索倫騎兵的副都統溫春,來自黑龍江的「打牲兵」總管色爾滾、武官世家的四川督標副將馬瑜,將他與羅思舉所商定的策略,告訴了大家。同時分析形勢,肅清四川,在此一舉。四川肅清,竄入陝甘的餘匪,就不足為慮了。因此,這一回的成敗,關係全局,如果能打一個大勝仗,朝廷必有重賞,大家務必不可放棄機會,要掙個十足的面子。

其時藍號冉天元及鮮大川,糾合黃號徐萬富、青號汪瀛、綠號陳得俸,以及白號張子聰、雷世旺等,不下四萬之眾,一部分屯紮在重華堰,一部分埋伏在重華堰以東的大片森林之內。

幾萬人的給養,不能靠劫掠來補給,所以部署初定,分四路向新店子進攻,每一路約三四千人,四分之一是馬隊。

以逸待勞的官兵,亦分四路迎敵。德楞泰在後路督戰,派羅思舉的這支兵馬接應。但他私下對彭華說:「我們的目標是藍號,擒賊擒王,你想立功,就只看住藍旗好了。」

官兵的實力,自以吉林兵及索倫騎兵為最強,賽沖阿及溫春,疾衝而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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