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這個結論經皇后轉奏太后,特召「十四叔」來商量,辦法就更詳細了。唯一剩下要解決的一個難題是,由什麼人把這些見解、宗旨、辦法去跟皇帝談。

「十四爺,」太后說道,「我看又非勞你的神不可了。」

「只要於事有益,我義不容辭。不過這件事我管得太多,怕皇帝一起誤會,生了反感,反為不妙!」

十四爺認為以皇帝的尊親來談此事,不免有壓制之嫌。這個說法如果成立,那麼太后就更不宜來談。

「傅恆呢?」太后問說,「皇帝倒還聽他的話。」

「是。不過太后總也知道,傅恆怕皇帝,見了面有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噢!」太后詫異,「我倒不知道。」

「這話不假。」

「當然。十四爺一定有根據的。」太后又說,「照這樣看,只有皇后來說。」

十四爺想了一下說:「皇后是適當的人選,但另有一個人更適當。」

「誰啊?」

「傅恆的妻子。」

太后一時不能接受這個建議,答一句:「十四爺倒說個緣故我聽。」

「第一,跟皇帝說這件事,可能會惹他生氣,如果皇后去說,皇帝一生氣,答一句重話,皇后就沒法兒往下說了。」

「這倒是!」太后深深點頭。

「如果傅恆的妻子,皇帝看在親戚分上,又是女流,即使生氣,也不會發作,傅恆的妻子還是可以往下說。」

「啊!啊!說得有理。」

「第二,傅恆的妻子,能言善道,如果她不能把皇帝說動,就沒有人能說得動皇帝了。而況,她是最瞭解這件事的經過的,沒有人再能比她說得更透徹。」

「好!十四爺的話真有道理。準定這麼辦!不過,」太后想到一樣不便,「皇帝召見命婦,合適嗎?」

「事有經權。再說,這件事她是經手的,讓她跟皇帝面奏,並無不可。倘或太后再降懿旨,就更名正言順了。」

「這是一定的,我一定會交代下去。事情就這樣定局了。」太后欣快地說,「我也不必另外找人,就託十四爺交代傅恆照辦吧!」

※※※

傅恆又回到了熱河。夫婦小別重逢,倍覺情深,一宵繾綣,情話不絕。最後談到了太后跟「十四爺」的決定。

「不行!」傅夫人想到皇帝那雙眼中,蕩漾著不可測的意向,直覺地拒絕。

「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緣由何能向丈夫明說?傅夫人只說:「從無皇帝召見命婦之例。」

「這也好辦!就作為你去看姊姊,皇上闖了進來,你不就可以談了嗎?」

傅恆口中的「姊姊」,便是皇后。這個辦法看來可行,傅夫人就無法推辭了。

「再說吧!好在時間還早。」

「也不早了!只有不到一個月的工夫,皇上就要啟鑾。」傅恆又問,「那邊怎麼樣?」

傅恆很怕太太。原因甚多,口才不及是其中之一,既然無法說服太太,只好閉口不言。反正時候還早,果真到了非她跟皇上去說不可時,自然會有太后或皇后能讓她就範。

傅夫人對見皇帝雖有些疑懼,不過對她的任務還是很熱心的,便即問道:「你這趟進京商量定了沒有,是什麼時候才揭穿那件事啊?」

「一揭穿了,母子就得見面。這樣,要等皇上來了以後才能動手。」

「好,我知道了。」

「話又得說回來。」傅恆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兩頭兒總得有一頭兒能有確實把握,事情才能辦得順利。你說是不是?」

「怎麼呢?你倒把其中的緣故跟我說一說。」

「一揭穿了,李姑娘的身分就不同了,第一件事就得上封號,假使李姑娘倒答應了,皇上反覺得委屈了親娘,不願意那麼辦,事情不就成了僵局了嗎?」

說到頭來還是要去先說服皇帝。傅夫人不作聲,心裡在盤算,看樣子這件事不易推辭,恐怕非硬著頭皮去見皇上不可!

傅恆觀察她的神色,猜想她心裡有點活動了,便催問一句:「怎麼樣?」

「你的話也有道理。太后把這麼一件大事交給你,辦妥當了是咱們兩個人的面子,辦砸了於你的前程也有妨礙。好吧!我去說就是!」

居然如此爽快,傅恆頗有喜出望外之感,一揖到地,笑嘻嘻地學了一句戲詞:「多謝夫人,下官這廂有禮了。」

「謝倒不必!」傅夫人說,「我很想回京去看孩子,要走就讓我早點走吧!」

「行!我馬上讓他們預備。不過,李姑娘那兒,得你自己去說。」

「怎麼說法呢?」

「隨你自己編。只要李姑娘相信就成。」

傅夫人想了一會說:「我得留個伏筆。」

「伏筆?」傅恆不解地問,「什麼伏筆?」

「回來說破那件事的伏筆。」

※※※

傅夫人跟李姑娘說,總管傳話,皇后宣召,有話要問,後天就得進京。李姑娘即時就緊張了。

「皇后有話要問?皇后不是不大喜歡你嗎?」

「是的。」

「那,會有什麼話問?只怕沒有什麼好話?」李姑娘並不掩藏她的感想,「我很替你有點兒擔心。」

「不會的!」傅夫人笑道,「那天有個太監替我看相。說我最近氣色很好,端午前後要走運,會立一場大功。乾媽,你看我氣色怎麼樣?」

「氣色倒是真不錯,又紅又白。不過我可不懂,你會立什麼大功?」李姑娘又加了一句,「有什麼大功是你能立的?」

「我看,」秀秀在一旁笑道,「是鴻鸞天禧,皇后大概要指婚,拿你配給什麼番邦的王爺,就像昭君和番那樣,你替國家立了大功,自己成了王妃,不就是交了大運?」

秀秀是在開玩笑,李姑娘卻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對了!除非是這麼個樣子,你才能立大功。」她說,「果真如此,我們很盼望能得個送親的差使,悶了這麼多年,能出去走一走也好。」

「乾媽別說得那麼輕鬆,上邊疆苦得很呢!」

「秀秀,」李姑娘說,「你別替我擔心!要說吃苦,還有比這裡像關在籠子裏那樣更苦的嗎?」

「乾媽也真是!」傅夫人笑著說,「秀秀是逗你老人家的,居然就當真了。」

「說實話,我難得有你們倆,像親人似的,你們的事,我能不認真嗎?」李姑娘又問,「你這一去,說了沒有,還回來不回來?」

「自然回來。」

「哪一天?」

「這可沒有準信兒,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問完了就打發回來,三五天的工夫。」

「好吧!我就算你半個月好了。免得三五天你不回來,讓我惦記。」

傅夫人心中一動,含笑問道:「乾媽,你真的捨不得我?」

「怎麼?」李姑娘喜孜孜地問道,「你也可以不去是不是?」

「皇后宣召,怎麼能不去?」

李姑娘頗有失望之意。照此態度,她對傅夫人是真個難以割捨,亦就無須再求證了。

「乾媽,」傅夫人乘機說道,「乾媽如真的捨不得我,我一定侍奉乾媽一輩子。」

聽到這裡,李姑娘雙手合十,喃喃說道:「我不敢這麼指望,我不敢這麼指望。」

「我不是騙乾媽的。」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不過,姑娘,你是要出閣的。」

「那也不要緊,如果在京裏,來看乾媽方便得很。即使是在外省,三兩年總得回來一趟,見面的機會多的是。」

「那敢情好!」李姑娘喜逐顏開地說,「若能這個樣子,真正是我老年走運。」

「我會看相,乾媽的老運好得很呢!不過,乾媽,我自己知道,我這個人樣樣都還過得去。只有一樣不好。這話,我得預先稟告乾媽。」

「你儘管說。」

「我這個人心太熱,跟誰親近了,我就要替誰拿主意。要是不信我,我會不高興!」

「你是說,如果我有什麼事,你要替我拿主意?」

「對了!」傅夫人緊接著問,「乾媽聽不聽我呢?」

「聽!」李姑娘毫不遲疑地答說,「我不聽你又聽誰的!」

傅夫人心花怒放,忍不住抱著李姑娘像個女孩子撒嬌似的,揉著扭著。

※※※

「臣奉太后懿旨,面奏皇上,太后要派一位專使,有話跟皇上當面說。」

「喔,」皇帝問道,「這專使是誰啊?」

「是,」傅恆答說,「是臣的妻子。」

皇帝笑了。「讓你來說不一樣嗎?」他問,「何必還要繞個彎子?」

「臣妻面奉懿旨,是機密大事,臣妻不肯跟臣說,臣亦不敢聞問。」

皇帝心中一動,經仔細考慮,正色答說:「太后有話不跟我當面說,要派專使,甚至你也不能與聞,可知這件機密大事,非同小可,除了太后、我、你的妻子以外,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既然如此,應該在鏡殿召見。」

「是!」

鏡殿在圓明園內。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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