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功行賞,連羅卜藏也有份。在他自是卻之不可,但未必覺得受之有愧。

部署稍定,並派嚮導隨同先遣部隊探明了路程,延信奉迎達賴六世,繼續向西藏進發。一路行去,一路不斷有諜報到來,策妄阿喇布坦在各路兵敗的困境之下,猶不服輸,調集所有的精銳,連同老母妻子,守住一個名叫卜里多的要隘,成為延信大軍入藏,不易排除的一個障礙。

因此,行程就緩了。延信召集部下會議,都認為敵逸我勞,硬攻不是好辦法。好在拉薩已經平定,盡歸官軍的掌握。如果岳鍾琪能遣輕騎北上,撫敵之背,則策妄阿喇布坦怕受夾攻之危,必然自動讓路。彼時再看情形,在他遁向老巢的歸路上,設伏截擊,豈非事半功倍。

捨此以外,別無善策。延信只得依從,選派剽悍機警、熟悉路程的勁卒,帶著書信,趕往拉薩去聯絡。可是路途遙遠,難期速效。轉眼秋深,道路艱難,又怕糧食不足,士氣不振,那時敵人捲土重來,只怕難以抵擋。延信為此鬱鬱不樂。

「將軍,」椎椎獻計,「我聽說策妄最聽他老娘的話,如果能將這位老太太說通了,讓策妄來投降,那有多好!」

「好是好,無奈,」延信苦笑,「怎麼能將策妄的老娘說通?」

「現在當然想不起有什麼好辦法,不過只要用心去研究,總能找出辦法來。」椎椎自告奮勇,「我想去探一探陣。」

「你是說,想探策妄的陣地?」

「是的。」椎椎答說,「看他的老娘住在哪裏,有沒有法子可以接近?」

「不好,不好!」延信大為搖頭,「你是軍中一寶,萬一失陷在哪裏,關係很大。」

「請將軍放心,我的眼睛比別人看得遠,我的兩隻腳比別人走得快,敵人抓我不到。不,」椎椎立刻又自動更正,「是根本不讓敵人看到我。」

聽他說得這樣有自信,延信考慮下來,終於很勉強地答應了。

於是椎椎備了三天的乾糧,悄悄地辭延信而去。走的時候是三更天,約定第三天的深夜,必定回來覆命。

「好!到時候一定回來。」延信深深叮囑,「千萬不要勉強,看情形不好,速速回頭。」

結果,到得第四天上午,尚未見椎椎的蹤影。延信憂思難釋,悔恨萬狀。因為椎椎一個人可以抵得上千人之用,實在不應該讓他去冒險,一念之差,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嚴重損失,真是錯盡錯絕了!

誰知夢想不到的是,椎椎居然回來了。延信這一喜,非同小可。拉著他的手不放,只是不斷地說:「再也不能讓你做這樣荒唐的事了!」

椎椎報以苦笑,有著說不出的苦。原來他此行很有成就,結識了策妄阿喇布坦的一名親信,道出一個秘密——策妄的老母,很願意歸誠,但對官軍不免猜忌。如果延信能示以誠信,她願意說服策妄,化干戈為玉帛,至少可以逼著策妄收兵回到準噶爾,讓出路來,容官軍護送達賴六世入藏。

有這樣的好事,延信自不能不細問一問:「所謂示以誠信,要怎麼做呢?」

「我也問了。對方說:要請將軍蓋用印信,正式承諾:只要策妄歸順,封為親王,把吐魯番以西的地區,都歸他管轄,世世代代不變。」

「這哪裏可以!皇上才有這樣的權。」延信又說,「明明是我辦不到的事,隨便出口輕許,反倒顯得既不誠,又不信。」

「是的!我也這樣說。我說延將軍作不了主,不過他可以奏請皇上准許。」椎椎又說,「如果再能送一份重禮,那就更容易打動那老女人的心了。」

「送一份重禮,倒無所謂。可是怎樣聯絡呢?」

「我去了,找到他,他會帶路。」

延信突然警覺。「不行,不行!」他亂搖著手,「這件事太危險!決不行。」

椎椎心知延信的意志很堅決,再說沒用,只得怏怏地保持沉默。

延信倒頗感歉然,為了安慰他起見,細問他此行歷險的經過,不住地慰勞誇獎,但就是決不答應讓他再去冒險。

話雖如此,延信對這樣好的機會,畢竟不甘心輕棄。不過他不能在椎椎面前談這件事,一談便形成對他的鼓勵,又要糾纏不休,所以只能默默在心裡盤算。

※※※

這天晚上,延信睡到三更天就醒了。平時他總要睡過四更,只為心事莫釋,眠食不安,所以醒得早。

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親自去餵馬。起先只為桃花浪可愛,親自去餵馬,亦只為逗弄嬰兒般,自覺是一種享受。誰知桃花浪通靈性,竟被慣壞了,每天非延信親餵不食。當然,並不需他親自去拌草料,只要他在場就可以了。

這天去得早了,馬夫尚未起身,延信不能不親自動手,哪知一入馬廄,便發覺異樣——攔馬的木柵,開啟了一半!

他提高警覺,依舊不動聲色地先牽馬飲水,暗中用視線搜索,果然發現草堆中蜷伏著一個人。

「誰?」他問。

餘音猶在,黑頭裏已有條人影往外直竄,延信自然不容他脫逃,一伸手撈住那人的手臂,順勢一扭,反剪了過來,輕易地制服了。

定睛細看,延信不由得詫異——那人穿的是蒙古兵的服飾,便鬆開了手喝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趙守信。」

延信越發詫異,此人竟用漢語回答。「你是漢人?」他問,「怎麼穿這樣服飾?」

「我原在蒙古台吉部下。」

「你是漢人,怎麼又做了蒙兵?」

「這說來話長了!」趙守信毫無畏懼,「只怕將軍沒工夫聽我細說。」

「你長話短說好了!」

長話短說是如此:他是江南人氏,因為犯案充軍,發配到關外。中途與解差發生糾紛,怕受報復,乘隙私逃,輾轉投向蒙古從軍,隨徵到此。

「那麼,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是受人指使來行刺?」

「決不是!沒有人指使我。就指使我,我也不會聽。」趙守信笑一笑說,「我是看到將軍的馬好!」

「馬好怎麼樣?你是來盜馬?」

「不敢說盜馬,只是想把桃花浪牽出去,騎一陣子殺殺我的癮!」

這個說法,未免離奇。延信想一想問說:「你會相馬?」

「馬是我的性命。」

彷彿有意答非所問。不過延信想到,桃花浪見了他居然不是亂踢亂咬,足見他確有一套控馬的本事。姑且丟下這一節不問,問他是怎麼進來的?

「你是白天溜進來躲著的?」

「不!」趙守信答說,「二更多天跳柵欄進來的。」

延信轉臉望那木柵,約有兩人高,密密地由繩索綴連,若說攀附而上,都難著手,能跳進來似乎是件不可想像的事。

「你是怎樣跳進來的呢?」

趙守信愣了一下答說:「就是這麼一跳就跳進來了。」

「你跳一回我看看!」

趙守信又困惑了。「將軍,」他問,「你老不怕,我一跳跳過去,就此跑走。」

「只要你跳得過去,你不跑,我也會放你走。」

趙守信心裡明白,他的性命,要看他的本領。本領高強,性命可保,否則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

於是,他看了一下說:「由外面往裏跳容易,由裏往外跳,只怕勢頭不順。等我試試看吧!」

說完,趙守信退了幾步,雙腳不斷起落,身子一蹦一蹦地是在蓄勢;然後見他拔步飛奔,驀地往上一長身,蜷曲雙腿,橫滾著過了柵欄。接著他從已開的柵門中走了回來。

「你等著!」延信平靜地說。

趙守信依言靜靜地等候,等延信餵完了馬,招招手將他帶回座帳。

「拿酒來!」延信關照馬弁。

拿了酒來不是自己喝,是給趙守信。然而始終沒有別的話,直到趙守信喝完酒請示行止時,他方開口。

「你在哪個台吉部下?」

「莫蘇札台吉。」

「好!你回去吧!」延信叮囑,「今天的事,不必跟任何人說起。」

到得第二天上午,延信派中軍到莫蘇札那裏傳令,調趙守信到帳下,也升了他的官,這明明是有用他之處,但連趙守信自己都不明白,會有什麼任務落到他頭上。

要派給趙守信的任務,只有延信自己跟椎椎知道,而遲遲不曾交派,只因商量未定之故。原來延信是因為趙守信有那躍高的特長,觸機想起,可代椎椎二次探敵的任務。

既是探敵,實是招降,初步要跟策妄的老母見面。延信從椎椎口中獲悉,她深居簡出,惟有入夜潛入她的營帳,才能一晤。而敵陣中,凡是緊要人物的營帳,外面都圍一道網子,名為「網城」,網眼上繫著鈴鐺。若有人接近,一碰網城,鈴響示警,守衛眾集,必難倖免。這個防刺客的設備,流行多年,效用極佳,幾乎是萬無一失的。

因此,要越過網城,唯一的辦法,便是不碰網城;趙守信恰好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在延信的心目中,是唯一的人選。

不過,椎椎卻並不完全同意。「將軍,」他說,「除此以外,還有好些難處,倘或克服不了,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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