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馮玉祥雖已下野,但吳佩孚討馮的決心不變;首先進攻河南,輕易地逐去岳維峻,由寇英傑任豫軍總司令;靳雲鶚為河南省長。同時在山西的閻錫山,久受國民軍的壓迫,至此亦加入討馮陣線,形成張、吳、閻三方面的聯盟。

馮玉祥所部深感壓力重大,為求自保,於二月六日,由張之江領銜,聯名通電討吳。但馮系將領,內部亦有矛盾;張之江到底不是馮玉祥,並不能籠罩全局,鹿鍾麟、李鳴鐘,都是他所指揮不動的。因此,對於整個因應危局的策略,便產生了錯誤。

張之江的主張是,馮系所有的部隊,都撤至西北,全力經營,徐圖後起。這一來不但解消了腹背受敵的困境;而且將毫無實力的北京政府,當作秦二世崩後,由孺子嬰掛名的咸陽,由各路諸侯去逐鹿,吳張的短兵相接,就會變成楚漢相爭的局面。

這個打算是不錯的。無奈鹿鍾麟此時,恰如辛亥革命爆發後,由洹上復起入京的袁世凱,有權有勢,捨不得離開北京,而且壓迫段祺瑞下令討吳,並派盧金山及劉佐龍為湖北督軍及省長。

原來湖北督軍蕭耀南,已於二月十四日暴斃,死因有許多傳說:一說是蕭耀南的第一師長陳嘉謨,向吳佩孚告密,指控蕭耀南與革命軍有勾結,將會叛吳而獨立。吳佩孚想起二次直奉戰爭失敗後,栖栖皇皇,走投無路,到達漢口後,蕭耀南竟暗示不歡迎他住在湖北的往事,大為懷疑,因而准許陳嘉謨對蕭耀南下了毒手。

傳言是在陳炯明叛變時,蕭耀南對孫總理的三民主義,以及其他各種學說與政治主張,就很佩服,他的心腹便向他獻議:直系勢力,目前雖不可一世,但一朝渙散,全局瓦解;直皖戰爭以後,安福系的前車之鑑。因此,為湖北著想,好比圍棋一樣,要多做幾個眼,現在下一著閒棋,將來可能會發生很大的作用。中山先生雖遭陳炯明反噬,但擁戴的都是一時豪傑,所以能夠重回廣東,看來大勢已成,應該早早聯絡。

蕭耀南深以為然,將這個任務交了給人稱為「劉麻哥」的老革命黨劉成禺。從此國民黨的廣東來去,取道湖北,如履坦途。

及至「首都革命」成功,孫、段、張的三角聯盟,初步取得了可觀的成就,馮玉祥因早就主張迎孫總理到京;而段祺瑞指派負與國民黨聯繫專責的許世英,更進一步建議,請「三大元老」同時入京開國是會議。「三大元老」便是三角同盟的領袖:孫總理、段祺瑞、張作霖。

因此,段祺瑞遲遲其行,準備等孫總理由海道至天津後一起進京。那知安福系的政客梁鴻志,勸段祺瑞說:「先入關者為王,是主;中山後到,是賓。何必等他。」段祺瑞尚在考慮,而梁鴻志及一班「從龍」心熱的人,已暗中預備了一列專車,不由分說,簇擁著段祺瑞上了車廂。王揖唐得到消息,趕到車站;梁鴻志與他是冤家,攔住車門,硬將王揖唐擠了下去。

其時孫總理剛由廣州到上海,得知段祺瑞先已入京;「三大元老」共定國是之議,已遭破壞,因而暫緩入京,先到日本遊歷,騰出一段時間,讓蕭耀南好作部署。

蕭耀南在派「劉麻哥」與廣州聯絡的同時,另又派人與國民軍第二軍總司令、河南督軍胡景翼聯絡,因為河南是湖北在北面的屏障,而同盟會出身的胡景翼,亦是擁護孫總理的。湖北要靠河南為它擋住來自北方的軍隊,當然需要充分接濟軍械,因此,鄂豫互助條款,很快地在開封簽定。

另外一個更大的計劃是,在武漢設建國政府,發動各省巡閱使、軍民首長,公推孫總理為大總統,行使海陸軍大元帥的職權。「建國政府陸軍總司令」及「前敵總司令」,預定由蕭耀南、胡景翼分別擔任。

議定以後,擬了一項類似協定的文件,由劉成禺及大元帥外交次長郭泰祺,專程至天津謁見孫總理。在病榻的孫總理,聽取報告後,打開文件一看,蕭耀南在第二行上面已經簽署,留著第一行等孫總理,他親筆簽了名,還叫人蓋了印。接下來孫科及蕭耀南所派的專使,亦都簽署,表示同盟,同時由孫科交了一本英文的密碼本給劉成禺,作為以後祕密聯絡之用。

第二天,孫總理就進京了。談判由於段祺瑞私心自用,只想開可以操縱的「善後會議」;反對孫總理主張,開一本大公的「國民會議」而破裂。不久孫總理病勢日重,於三月十二日逝世。一個月以後胡景翼亦因「紅線疔」而死。此一設立「建國政府」的大計劃,自然胎死腹中。

到得吳佩孚復起,蕭耀南因為今昔異勢,對吳佩孚不能不表示擁護;但陳嘉謨頗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同時國民革命軍蔣總司令的北伐,著著進展;國民黨中央又發表宣言,應該「造成全國反吳空氣」,因而給了陳嘉謨一個極好的「謀蕭」的時機。

傳說陳嘉謀是以十萬銀圓,買通了為蕭耀南裝煙的小廝,置毒於鴉片煙槍中,毒發而死,全身都是紫斑。蕭耀南既死,吳佩孚派陳嘉謨為湖北督軍;另外派了兩個人為蕭耀南治喪,一個是熊炳琦;一個是曹老七——曹錕的胞弟,當過第二十師師長的曹鍈。

曹老七亦是鴉片大癮,住在督署後花園的玉桂堂;他說:「聽說蕭督軍有一枝很名貴的『老槍』,拿來讓我過過癮。」他只知道蕭耀南是中毒而死,不知道他的那枝「老槍」已成毒槍,過完了癮,嗚呼哀哉,死狀與蕭耀南無異。

不久,盧金山、劉佐龍相繼到達漢口,他們都是吳佩孚的舊部——這是執政政府兩面敷衍的方法,一方面由於馮軍壓迫討吳,自然不能承認吳佩孚所派的湖北首長,應該另派;另一方面派的卻是吳佩孚能接受的人物;所以大致而言,湖北的局勢仍控制在吳佩孚手中。

不道,湖南出了問題,趙恆惕為他部下唐生智逼迫,決心引退。原來湖南自經湯薌銘、張敬堯兩番荼毒以後,至十二年,由於吳佩孚暗中庇護,湖南的「叫化軍」始得驅逐張敬堯,達到「湘人治湘」的目的。

但由誰來治,卻發生了衝突。當時湘南的實力派領袖,為譚延闓、趙恆惕、程潛三人,論資望,自以譚延闓為首,但程潛想取而代之,策動兵變;譚延闓只好揮淚離鄉,卻支持趙恆惕為湘軍總司令。此人雖是士官出身,但文質彬彬,深通易經與佛學,寫得一手好隸書,賦性更是穩重和平,極受地方愛戴;受任湘軍總司令以後,解決了程潛派的驕兵悍將,並依照湖南省憲,由省議會選舉為湖南省長。

趙恆惕當選為湖南省長以後,避免捲入南北紛爭,埋頭建設;同時整理軍事,將湘軍編成四個師,第一師師長賀耀祖;第二師師長劉通;第三師師長葉開鑫;第四師師長唐生智。葉開鑫駐沅陵,兼湘西善後督辦;唐生智駐衡陽,兼湘南善後督辦。

湘南最富庶的地方,是在湘西。沅陵即是長州,而在清朝,長州府是有名三個府缺之一,因為此一接壤四川、貴州的地帶「重崗複嶺,帶水縈紆」,川貴深山中的木材,結成木排,到得春夏水盛時,沿溪而下,進入沅江與辰水,由辰州府屬黔陽縣的商埠洪江出口,「排客」繳納的「排稅」,十分可觀。此外大宗的貨物稅,還有桐油;至於鴉片煙土,更是利藪,因此葉開鑫得了湘西善後督辦這個肥缺,為唐生智艷羨不止。不過趙恆惕處事還算公平,命葉開鑫對唐生智按月有所補助,得以相安無事。

十四年冬天,唐生智想把湘南的地方團隊,納入正式編制,擴充為一個旅,要求葉開鑫增加補助;為葉所拒絕。唐生智便向趙恆惕申請,與第四師換防,也就是由他的部隊去接洪江。

這件事於公於私,趙恆惕都無法接受,論私,葉開鑫為嫡系,而湘西為湖南經濟命脈所在,當然要交自己人才放心;論公,唐生智要求換防到膏腴之地的例子一開,以後他人援例,如何應付。

唐生智此人,有人說他是三國的魏延,生具反骨,自遭趙恆惕拒絕後,漸有桀驁不馴的模樣。趙恆惕認為唐生智的父親唐承緒是他的實業司長;唐生智還不致稱兵作亂,因此決定採取疏導的手段。

這種情形給一個曾任湘南水上警察所長的梆州人,名叫曾斌的知道了。他在任兩年,因違法貪污,為人告了一狀,趙恆惕查明屬實,撤了他的差,他娶了一對陳姓姊妹花作妾,在長沙作寓公。見此光景,認為有機可乘;寫了封信給趙恆惕,說他是唐生智保定軍校的老師,以此資格,願做調人。

趙恆惕很看不起這個人,更怕他為唐生智作狗頭軍師,當然不會理他;另派唐生智的同學,一個叫唐希汴的旅長,到衡陽去疏導,邀唐生智到長沙來參加軍事會議。

唐希汴的任務居然達成了,但就在他預備動身到省城時,接到了曾斌的一封信,警告他千萬不要晉省,否則會有性命之憂。唐生智生性多疑,就此中止了長沙之行。

這一來很明顯地表明了,唐生智預備造反了,一時人心惶惶,市面上出現了許多謠言。趙恆惕便寫了一封親筆信給唐生智,勸他懸崖勒馬,說是彼此多年袍澤、患難與共;而且「令尊」也還在我這裡任職,於情於理,亦不應叛我。那知唐生智仿照項羽要烹劉太公;劉邦表示不在乎的故智,寫覆信說道:我父即公父,倘因我而殺父,請分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