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其時葉恭綽已回上海,他此來攜有一個極重要的方案,分為政治與軍事兩部分。

軍事部分即是一直在談的南北夾擊,南方由革命軍繼續北伐,浙江的盧永祥起而響應,奉軍則長驅入關,南北雙方會師武漢。

政治方面孫大元帥的態度,真誠坦率願以未來的元首讓給段祺瑞,而以張作霖為副。

至於內閣總理,雖沒有談到,但能為孫、張、段一致接受的人選,自然是有「財神」之稱的梁士詒;這也就是梁系大將葉恭綽膺選為聯絡特使的一個主要原因。

張作霖在政治方面的合作計劃,表現得比較冷淡,他很佩服孫大元帥的讓德,但對未來的「副座」表示「不敢當」。不過軍事合作,則興趣濃厚;一口承諾,只要南方有了具體行動,他一定揮兵入關。

當然,南方的軍事行動,以革命軍為主,浙盧為助;而革命軍繼續北伐,則首須消除負隅東江的叛徒陳炯明;而陳炯明有直系的吳佩孚及江蘇督軍齊燮元暗中接濟大批餉械,是故革命軍要肅清內部,相當吃力。

這一方面,張作霖是很慷慨。在此以前,即曾以鉅款資助革命軍;這一次當然亦不會讓葉恭綽空手而回。

此事雖無成議,但奉張受此鼓勵,對分化直系的工作卻更為積極,這個工作當然是使用祕密手段;這部分的工作,正由楊宇霆承張作霖之命,在積極進行。經過不斷的觀察、研判,認為直軍中有兩個人可以下手,一個是馮玉祥;一個是王承斌。

王承斌之與直系發生裂痕,是曹錕賄選登位以後的事。此人雖久在吳佩孚部下,其實早有芥蒂。

民國元年北洋新軍第三鎮,改為第三師,職稱亦變過了,統制改為師長;統帶改為營長。曹錕仍任師長;而副官長是吳佩孚。

這時,副官長吳佩孚已得到了一個消息,說王承斌其實是旗人,本名承斌;旗人不要緊,但王承斌參加了由肅王善耆與小恭王溥偉所領導的「宗社黨」,以恢復清朝天下為職志;這樣的人,以不用為宜。

這件事經人疏通後,王承斌保住了原有的職位,但心裡總是一個疙瘩。不過,吳佩孚之不滿王承斌,卻是奉直戰爭期間的事。

那一次奉直之戰,實際上是張作霖與吳佩孚之戰。曹錕與張作霖新結了兒女親家,不願以干戈相見;無奈吳佩孚認為梁士詒組閣,不但揚奉抑直,而且將促成孫、張、段以打倒直系為目標的三角聯盟,所以借梁士詒為借日款贖膠濟路,命令中國參加華盛頓限制軍備會議的代表團,對日退讓,而引起國人憤怒的機會,得理不讓人,執意倒閣。最後在曹錕口授祕書:「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親戚雖親,不如自己親。你要怎樣辦,我就怎樣辦。」這一通致吳佩孚的電報之下,奉直兩軍終於打了起來。

在戰爭爆發之前,王承斌曾三次受命出關見張作霖,想化干戈為玉帛;使命雖未達成,對張作霖卻頗有好感。及至奉軍失敗,退保榆關時,吳佩孚的聲望,如日中天,有名軍事學家蔣百里,譽之為中國最傑出的將才,吳佩孚躊躇滿志,為了讓中外人士一瞻丰采,在徐世昌被迫下令裁撤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免去本兼各職,聽候查辦的那一天,由軍糧城回到天津,將總司令的職務,交由王承斌代理。

當時,有人認為奉軍第十六師已被繳械;第二、第六、第九、三旅,潰不成軍;第二十八師亦已撤出熱河。應該乘勝追擊,但這些建議,都讓王承斌悄悄擱置。

最後,在秦皇島英國軍艦克爾富號上簽發訂停戰條約時,王承斌擔任直方代表,並未以戰勝者自居。

這些暗中調護的情形,吳佩孚亦略有所聞,對王承斌便更為不滿了。

戰事結束,論功行賞,王承斌志在直隸督軍,但曹錕無意讓出此一兼職;僅將因高凌霨入閣而請辭的直隸省長一缺,由王承斌繼任。

不過,接下來是吳佩孚要王承斌讓出二十三師師長,由他部下的四十五旅旅長王維城接替,以酬戰功。

省長是空銜;師長是實力,王承斌堅持不讓,吳佩孚亦無可如何。

及至曹錕有意一登大寶,王承斌異常賣力,先是扮演「臨江奪斗」的趙子龍角色,「驅黎奪印」;接著自出私財一百五十萬,墊為賄選籌備事宜,並在直隸各省搜括賄選經費。目的無他,將曹錕推了上去,便好接收他的直魯豫巡閱使及直隸督軍這兩個職位。

曹錕倒也有意於此,打算撤消吳佩孚直魯豫副巡閱使的名義,讓他專任兩湖巡閱使。

不過,計劃已定,正待發表之際,有人向曹錕進言:「大總統不想一想,曹家天下是誰打下來的?你讓王孝伯的地位,居於吳子玉之上,你倒想想看,你這寶座能坐得穩,坐不穩?」

曹錕如夢初醒,改了計劃,以吳佩孚為直魯豫巡閱使;王承斌接替吳佩孚的遺缺為副使。

這本已使得王承斌頗為不快;加以曹錕與吳佩孚暗中支持王維城,使得王承斌不能控制整個二十三師,這便造成了奉張得以乘間蹈隙的機會。

不過,直系耳目眾多;第廿三師中,王維城已奉派為天津鎮守使,但受曹錕的暗示,不辭四十五旅旅長,而且無形中擔負起了監視王承斌的任務。

因此,如果想有所聯絡,必須派一個不為王維城所懷疑,而又能言善道、機警謹慎的人。楊宇霆看中吳少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願收之為用,問他的意思如何?

「我願意效勞。」

「為什麼呢?」楊宇霆特意作此一問;為的是考查他的本心。

「為的是第一,我看關外在張大帥領導之下,上下一心,朝氣蓬勃,不比直系。各為私利打算,烏煙瘴氣的;在那種環境之下,做事打不起精神來。」吳少霖從容陳述:

「第二,張大帥御下寬厚,總參議知人善任,我認為能在這裡效勞,精神上一定很痛快。」

「好!」楊宇霆很率直地說:

「請你多幫忙;你在眾議院的差使不必辭,我們請你當『坐探』。明天我給你兩樣東西。」

第二天,楊宇霆又約見吳少霖,給了他一個密碼本;一個天津協盛德軍裝局的取款摺子,數目是三萬元。另個還有一封信,封面上寫的是「敬煩吉便帶陳王副巡閱使孝伯親啟。」具名是「陳叔和拜託」。

「這陳叔和是王孝伯老家,興城的商會會長。」楊宇霆說:

「信,你一定要當面交給王孝伯。」

「是。」

「吳先生,」楊宇霆問道:

「萬一王孝伯沒有工夫接見你,派祕書、副官代見,你怎麼辦?」

吳少霖想了一下答說:

「我有兩個辦法,不過第一個辦法不大好。」

「請你說,第一個辦法是什麼?」

「我請吳議長寫一張介紹片子,他們是師生關係,王孝伯一定會見;不過,吳議長會問我,找王孝伯什麼事?我當然可以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多一個人知道我跟王孝伯有接觸,總不是很妥當的事。」

「不錯,不錯。」楊宇霆問:

「第二個辦法呢?」

「不有協盛德嗎?二十三師的軍官,跟軍裝局一定有往來;我託他們介紹一下,看有王孝伯的隨從副官,下點工夫,準能為我引見。」

「好極!」楊宇霆非常滿意,「吳先生,你很能辦事;我很放心。」

吳少霖回京的那天是陰曆十二月初四;但陽曆已是民國十三年一月九日。就在這天,眾議院終於行使了由孫寶琦組閣的同意權。

曹錕向國會提名孫寶琦組閣,是在十月底;但以反吳景濂的議員,先要討論議長任滿的改選問題,以致一直無法投票。其間還曾大打出手,四川籍的議員黃翼,跟吳景濂一言不合,隨手拿起一個銅墨盒,準頭極好,正中「大頭」,頓時血流滿面。吳景濂立即召集警衛,喝令毆捕黃翼,送往地檢廳,要求法辦。但地檢廳只作了交保候傳的處分;同時反吳派的議員,集體去見代攝閣揆的內務總長高凌霨,要求撤換眾院警衛長湯步瀛,予以毆打議員的處分,吳景濂拒絕撤換,而且還將派往查案的檢察官也關了起來,糾紛迭起,鬧得不可開交。

輿論不齒吳景濂之所為,但對反吳派議員亦頗有微詞,責備他們不該為了議長改選,影響迫切需要解決的組閣問題,因而才得在一月九日舉行投票。

孫內閣產生後,廖衡大為高興;原來他與孫寶琦有舊,就在吳少霖出關的那一個多月之中,活動到浙江的一個稅捐局長。

浙江不屬於直系的勢力範圍,但孫寶琦是杭州人,浙江督軍盧永祥,不能不賣他的面子;一切都疏通好了,只待孫閣成立,取得閣揆的一封八行,便好走馬上任了。

「老弟,」廖衡在花君老二的粧閣中,為吳少霖接風時說:

「我想請你到浙江幫忙,意下如何?」

「我當然願意追隨。不過,」吳少霖隨口胡編的本事很大,「吳議長現在四面楚歌;我不能不告而別,等我來跟他商量以後,再給平老肯定的答覆。」

「好、好!吳大頭自身難保;他一定會放你的。」廖衡又說: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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