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吳少霖身上從未有如此富裕過,兩張支票一萬五千元;先到花旗銀行開立支票戶頭,行員用電話照過票,很客氣地說:「吳先生、現在就可以領支票簿;你是想用中文簽名,還是英文簽名?」

吳少霖考慮下來,覺得中文簽名一望而知,如果有人要查他的財務情況,較易著手,不如用英文簽名。

「好,」行員取出來兩張硬卡:

「請吳先生留下簽名式。」

這時吳少霖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英文名字;心想最近運氣不錯,不如就取名「幸運」。

於是,用他自己的康克令金筆,在硬卡上簽名:Lucky Woo。

行員接過來一看,不由得一笑,這是洋人常用來為寵物命名的一個字,便順口說了句:

「Good lucky!」

「謝謝你。」

吳少霖領了支票簿,隨即轉往「露妮西藍」,凱薩琳不在;坐在帳檯中的,是她的表兄兼合夥人卡果可夫。招呼以後,吳少霖要了杯雞尾酒,抽著煙靜靜地想心事。

他想的是「乞巧數」以外,另行爭取到的五百元。

廖衡說過,他是憑本事吃飯,能多爭到多少,都是他的好處;因此,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這筆餘額,以廖衡做事的「上路」,也一定會同意。

問題是,每人一張七千五百元的支票,要他們各自退還五百元,這話在廖衡是說不出口的。

盤算了一會,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先將廖衡的事辦好;放了他的交情,再作過情之請,他就無論如何要想辦法了。

打算停當,招招手將卡果可夫喚了來,放低聲音,開門見山地說:

「有個廖議員很喜歡凱薩琳;你能不能想辦法?」

「要問她自己。」

「如果她同意;廖議員要我送她三千元;我現在就可以開支票給你。」

說著,吳少霖取出支票簿,開好三千元一張,撕下來交了過去。

「吳先生,」卡果可夫說:「支票我暫時收下來,如果她不願意,原物奉還。」

「不!」吳少霖很堅決地,「一定要她願意。」隨即又將已收入口袋的支票簿再取出來,開了五百元一張說:

「喏,這是我送你的。」

卡果可夫稍為遲疑了一下,收了下來,「今天不行,她有事。」他說:

「最好早一天接頭。」

「行。」吳少霖問:

「是跟你接頭,還是直接跟凱薩琳接頭?」

「跟我接頭好了。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到時候我送她去。」

「好!」吳少霖靈機一動,「這樣,為妥當起見,由我跟你接頭。」

「那就更好了。」卡果可夫問:

「吳先生想吃點什麼?我招待。」

「等一下再說。」吳少霖問:

「你們今天有什麼好東西?」

「有黑海的魚子醬;高加索來的羊排。」

「好!替我留兩份、我請廖議員來吃飯。」

「平老,」吳少霖說:

「你要我送凱薩琳的三千元,我已經如言遵辦。金風送爽,正是秋郊試『馬』的大好天氣;不知道平老那天有興?今天就來安排好。」

廖衡以為他原先只是討好的話,未必當真;不道居然很快地辦成了,不由得翹起姆指誇讚:

「老弟真是言而有信。」

「平老交代的話,我當然如奉綸音。」

「又把我當『洪憲皇帝』看了。」廖衡笑道:

「等我閒一閒再說。」

「是。我隨時聽招呼。」吳少霖緊接著說:

「平老交代的事,都辦妥當了。不知道各處的回電怎麼樣?」

「至少會來十個人。」

每人五百,十個就是五千;吳少霖不由得綻開了笑容,「好極,好極!不過,」他說:

「平老,我有下情上稟。」

「言重,言重!你說。」

「平老說過,能多爭到的,都歸我;我把這話跟吳總長說了,他看在同宗的分上,幫我的忙,一票多加五百元,其實這也是拜平老之賜;不過要請平老幫忙幫到底。」「好說、好說。你還要我怎麼幫忙?」

「是這樣的——吳總長說,票錢可加,不過要開在一起。」吳少霖說:

「我想,請大家退出五百元來;這話平老似乎不便說。為難者在此。」

「我懂你的意思了。」廖衡點點頭,略一沉吟,開口又說:

「還是我來頂名。你跟他們說,五百是我的好處,請他們開一張總票;我收了再交給你。」

「是、是!這個法子妥當。不過,他們如果不相信,以為我從中出花樣呢?」

「叫他們開『抬頭』,寫上我的名字。」

「是。」吳少霖想了一下又問。

「倘或他們拿這筆數目,開在原該送平老的總數裡面?」

「那就更簡單了,我開一張支票給你好了。」

「是,是。」吳少霖滿面笑容地說:「我先謝謝平老。」

「能幫朋友的忙,我亦很高興。」廖衡問道:

「吳老頭看到京華日報,一定大發雷霆吧?」

「那是一定的;他向來是草包脾氣,等我一解釋,也就沒事了。」

「你怎麼解釋?」

吳少霖當然不便提那個「借乾鋪」的譬喻;只含含糊糊地說:

「我說,廖議員不過遮人耳目;他是很夠朋友的人,決不會做半吊子。」

「不錯。」廖衡點點頭,「我想他們亦決不會做半吊子。」

「不會,不會!」吳少霖問:

「平老晚上沒有約會吧?」

「有是有兩個飯局,一個讓我回掉了;另外一個到不到都無所謂的。」

「既然如此,平老不妨就在這裡吃飯。這裡的廚子,據說是帝俄的御廚;李鴻章當年訪俄,都吃過他的菜。」

「呃,」廖衡問說:

「年紀很大了吧?」

「大概四十歲在右。」

「那就不對了。李鴻章訪俄是三十年前的話,莫非此人十歲就當御廚了?」廖衡笑笑說道:

「老弟得著風,就是雨,別聽他們亂吹。」

吳少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過手藝確是不錯。」

「手藝錯不錯,要試過才知道。」

吳少霖心想,廖衡似乎不大信他的話;幹這種買空賣空的勾當,信用最要緊,否則事情會變卦。為了挽回信用,他特為跑到帳檯上去關照卡果可夫:

「我替你們吹噓了一番,今天的菜一定要好;否則,我面子丟不起。」

「你請放心,我們剛從哈爾濱請到了一位大司務;有些難得的材料,就是他帶來的。」

「好!」吳少霖問:

「有什麼好酒?」

「正宗的伏特加。」

「伏特加太兇。別的呢?」

「有很好的白酒;配白汁羊排正好。」

吳少霖滿意地走回原處,向廖衡說道;

「有黑海魚子醬,高加索羊排。」接著又說:

「我剛才問過了,當御廚的是這裡大司務的叔叔。」

「那還差不多。」

「不過,此人今天不在;另外有個大司務是哈爾濱請來的,手藝也很不錯,回頭請平老品鑑一番。」

「我從沒有想到你會說假話。老弟的忠實誠懇,我很欣賞。」

「多謝平老。」吳少霖問道:

「飯後想到那裡去走走?」

廖衡很想當夜便能一親異國芳澤,但又覺得過於急色,為吳少霖所輕,因而答說:

「我沒有意見。」

「要不要到衚衕裡走走?回頭住在花君老二那裡。」

「不!」廖衡老實答說:

「我要『保存實力』,留待後用。」

正在談著,凱薩林回來了。一遭生、兩遭熟,跟廖衡寒暄了一陣;由於華燈初上,客人絡繹而至,忙著要去招待,不能多談了。

望著她婀娜的背影,廖衡不免浮起悵然若失之感。不過美酒佳餚,填補了他的心靈的空虛。

果然,廚子的手藝很不壞,那客白汁羊排,讓他讚不絕口。吳少霖相當得意,笑著說道:

「平老現在知道我說話不假吧?」

「凱薩琳已經回來了,我讓卡果可夫跟她談。」吳少霖說:「希望在那一天?」

「不忙,不忙!」廖衡克制自己,裝作無所謂似地。

「平老既不願逛衚衕,那就只有兩樣消遣的法子,一樣是打牌;一樣是聽戲。」

「打牌沒有搭子,還是聽戲吧。」廖衡又說:

「我在上海聽過苟慧生,很不錯。報上說他已經回北京了,不知道搭班沒有?」

「他跟楊小樓合作,在東珠市口開明戲院唱。我來看看,今天是什麼戲?」

說著,吳少霖去找了一張報紙看;又打了個電話約楊仲海一起來聽戲,打算將答應為他籌的款子,順便交了給他。

「今天的戲很好。」吳少霖走回來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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