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照約定的時間,廖衡在來今雨軒跟王坦見了面。
他本來是想打聽打聽大選的票價,看王坦能不能替他經手?
如今問題已經由吳少霖解決了,所以見了王坦只是敘舊而已。當然話題離不開大選。
「養怡,」廖衡問說:「有人說曹仲珊想當大總統,你也是勸進的要角之一,有這話沒有?」
「我不是要角,我也沒有勸進,不過說了老實話而已。」
「喔,我倒聽聽,你是如何老實?」
據說,有一天王毓芝問王坦,曹錕想當大總統,可當不可當?是當好還是不當好?
王坦作了個「兩可兩不可」之說,曹錕錢太多用不了,打算買個大總統的尊號自娛,可當;如果想做事,大總統的責任太重,曹錕幹不了,不可當。若是為下台養老而當大總統,是最好的辦法,可當;如果還不想下台,當過大總統不能再幹別的職位,不可當。
「結果呢?」
「其實早有結果了;在我說這話之前,他們已經組織了三個小團體,有兩百多張基本票。遲遲未見實行,是因為王孝伯、吳子玉幾次跟吳大頭談不攏,後來是我去談好的。」
「那你不是要角嗎?」
「不是,不是!只供奔走而已。因為——。」
原來王坦跟吳景濂很熟,尤其是吳景濂的妻子跟他很投緣,而吳景濂懼內,所以王坦走內線,說服了吳景濂支持曹錕賄選。
「代價呢?」
「這個!」王坦伸出一隻屈起了拇指的手。
「四十萬?」
「大致是這個數。我去說妥當了,錢由王孝伯去談;也由他過付。」王坦停了一下問。「老廖,你這趟來作何打算?」
「只是來看看熱鬧。」廖衡答說:「談不到打算。」
王坦見廖衡閃避不言,就不便深問,說些閒話,又要為廖衡接風。
「改天吧!」廖衡答說。「有個親戚病得很重,我得去探病。」
這是託辭;其實是回六國飯店去擬電稿,約他的「太保」到京。他們有一本自訂的密碼,翻譯電碼很費事,直到傍晚,方始竣事。
為了事關重大,怕洩漏機密,廖衡親自坐洋車到電報局發了電報;復又回到六國飯店,打算睡一覺再作道理。
一進門,便發現吳少霖在大廳上等著。「平老」,他起身迎了上來,遞上一份請帖,「津保派諸公,聽說平老來了非常高興,今天晚上熊省長跟邊議長,請平老晚飯。」
「喔,屋子裡坐。」等進入房間,廖衡又問:「還有些什麼人?」
「無非都是各團體的頭頭。」
廖衡點點頭,卻不是接受邀請的表示,「我想我表面上以保持超然的立場為妙。」他說:「請你替我謝謝。」
「是。」吳少霖隨即拿起茶几上的電話分機,接通了甘石橋一百四十號議員俱樂部,找到專管請客的幹事,說道:
「勞你駕,轉告熊省長、邊議長,廖議員廖平老的身子有些不爽,大夫關照要多休息,今天不能赴席,務必請代致謝意。」
其實,吳少霖亦不願他跟熊炳琦、邊守靖見面,因為他歸吳景濂指揮;廖衡所開的條件,在他沒有跟吳景濂談妥以前,如果當事人直接接觸,有了結果,他這中間人便要落空了。
雖然廖衡很上路,不致於出賣他;但如果給了廖衡一個他是不勞而獲的印象,亦不大好。
「平老,」他說:「我要向你據實報告。我是奉吳議長之命辦事,平老交代的話,我要跟他說。吳議長到保定去了,明天才能回來;我準定後天上午來報告結果。」
「好、好!不忙。」廖衡說道:「今天我們先去完願吧!」
「完願?」吳少霖想一想明白了,「等我來通個電話。」
電話是打到花君老二那裡,據說她也出條子去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吳少霖便留話,讓她一回來就回電。
「平老今兒會過王養怡了?」
「是的。聽了很多內幕。」廖衡問道:「你知道你們議長得了多少好處?」
「聽說是十五萬。」
「不止,加倍還多。」廖衡也學王坦那樣,將手一伸。
「四十萬?」
「不錯,四十萬。」
接著,廖衡又談了些王坦告訴他的內幕。
正在說著,電話鈴響了;吳少霖順手拿起話筒,答一聲:
「喂!」他猜想到是花君老二打來的,所以特為問說:「你是請廖議員講話不是?」目的是要讓對方聽出他的語聲。
「剛剛的電話,是你自己打給我的,還是廖三爺要你打的?」果然是花君老二,已辨出了他的聲音。
「廖三爺要我打的,問你今天房間空不空?」
「本來不空,我叫他們辭掉了。」花君老二問:「你們什麼時候來?」
「我請廖三爺自己跟你說。」吳少霖掩住話筒向廖衡說:「問你老什麼時候去?」
廖衡點點頭,把話筒接到手中,「老二,」他問,「你要不要我來?」
「廢話!」
挨了罵的廖衡反而笑了,「你要我什麼時候來?」他又問:「現在就來好不好?」
「問你自己!」花君老二發牢騷似地說:
「我等了你一天的電話,來不來?要來什麼時候來;是打牌還是光喝酒,請多少客人?你為什麼不早來一個電話,也好預備。」
「對不起,對不起!」廖衡笑說:「說實話,要請那些客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好吧!我們馬上就來;來了再說。」
「那就快來,我把條子都回掉了。」
廖衡擱斷電話,站起身來說:「我們就走吧!」
※
名為「雙檯」,實際上只有一桌菜,因為廖衡的交遊雖廣,但此來情況特殊,熟人見面問一句:
「是為大選來的吧?」
那時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如果承認,下面或許就會問出不好聽的話來;倘或不承認,那末進京又是幹什麼?
為此,他只請了四個跟他一樣,態度曖昧,不願談大選的國會議員,另外是吳少霖所邀的單震與劉一鶴,再加上楊仲海,主客一共九人。
「今宵只可談風月。」作主人的一入席就宣布;然後說道:
「少霖,叫條子還是你執筆吧!」
「是,平老。」
四名議員,都有相好的;楊仲海仍舊叫了棲鳳閣老四,單震與劉一鶴難得到清吟小班來,一時都想不起有什麼中意的人,便由吳少霖「薦條子」,他自己仍舊叫的梅春老七。
等開了席,所叫的條子,陸續而至,花君老二以女主人的身份周旋,小班的姑娘以及「跟條子」的「本家」、娘姨,自己人交談,都說蘇州話,一時鶯聲嚦嚦,曼呼嬌笑,熱鬧非凡。
由花君老二開始,姑娘們一個個挨次敬酒。
從首座的山西籍議員張起元起,接下來是河南的岳咸斌、福建的王澤之、江蘇的史大通;然後才是廖衡的「小朋友」。
敬酒以外,照例有一兩句門面話,這一套規矩行完,已經去了一個鐘頭了。
「今天是雅集,」廖衡說道:「我們行個酒令如何?」
此言一出,肚子裡墨水不多的人,不免惴惴然;吳少霖善於察言觀色,他向坐在他右首的主人說:
「平老,酒會直乎雅俗共賞;太難了,我可敬謝不敏。」
「當然,當然。」廖衡拿手指著說:「九個人,自一言至九言聯句,各位贊成不贊成?」
首座的張起元點點頭說:「起令吧!」
「忝居令官,我佔便宜,起句只有一個字。」廖衡回頭向花君老二說:「你說一個字看;隨便什麼字。」
花君老二想了一下說:「現在不是選大總統嗎?我就說個『選』字。」
廖衡暗暗皺眉,真是俗語說的,「那壺不開提那壺」;不過,已經起了令,不能不算,正在躊躇之際,詩做得很好的劉一鶴開口了。
「選是上聲、十六銑;不過琰、賺、潸之韻,可以通用的。」
「索性寬一點。」廖衡說道:「平仄通押。」
「如果平仄通押,第一個字應該用仄聲,稍示限制。」
「好!」令官接納了劉一鶴的建議,叫人拿骰缸來,用兩粒骰子搖,是十一點,由他右手的楊仲海數起,一圈轉過來,再數餘數,該坐在楊仲海上首的劉一鶴接令,他從從容容地說了兩個字:「選賢。」
「轉到平聲一先了。」令官吩咐花君老二:「再搖。」
這回搖了個三點,數到史大通,他用蘇州腔的官話說:「選賢是選賢,不過:『要銅鈿』。」
有點殺風景了,吳少霖不免傷腦筋,怕這個令行到後來,會讓主人尷尬,得想個什麼辦法匡之於正。
正在尋思之際,只見花君老二推了他一下說:「該你了。」
吳少霖定睛看時,搖了個滿數十二點,數過來該他接令;於是想了一下說:「萬選青錢。」
「這一句接得好。」劉一鶴應聲而言:「我賀一杯。」
吳少霖自己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