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七回 飢怡紅寒冬噎酸齏 寒枕霞雪夜圍破氈

袁野被刺,聖上聞訊大驚,京畿重地,竟有人光天化日下刺殺朝廷命官,這還了得?勒令雨村等三日破案,又命五城兵馬司裘良晝夜巡邏,凡有不軌嫌疑者一律逮捕。那次春彌遇襲中戰死的仇都尉的兒子,因袁野又升了將軍,得授都尉一職,賈雨村會同小仇都尉等徹夜勘議,先是揣測乃寧府被發落的人所為,但樹倒猢猻散,誰會為死了的主子來拚命?又往春彌一案推敲,此案已了結多時,案犯馮紫英、陳也俊、抱琴等皆已正法,聖上最忌提及此案,臣民理應視此案為子虛烏有之謠諑謗毀,故棄此思路,便從袁野仇家中搜尋,然那雲光節度等均已被袁野搬倒,似難有雇刺客之能力,小仇都尉便想到聖文將軍吳天佑,道那吳天佑與袁野爭那寧府未得,聖上將寧府賞袁野後,有回北靜王府堂會上遇見,指著那邊昂首腆肚邁進花廳的袁野跟他私語過:「那廝啼副狂樣兒,怕不得好死!」則是吳家雇兇殺人,亦屬可能。雨村思忖道:「如今那吳貴妃甚得聖上寵愛,你我須格外謹慎!」又擬定明日將毀容刺客曝屍街頭,招攬收屍者,若有大膽自來者,則鞫起審問,或許可得知刺客真面目。正議論中,副官呈上最新邸報,雨村一觀,臉色大變。原來那忠順老王爺所率船隊火燒連營一事,幾個月來多有當地巡撫等上疏陳言,雖仍疑點重重,但事發並非有流匪襲擊,乃王爺自己失誤所致,且使海塘事務大受損失;而小忠順王襲爵後到金陵處置賈家老宅浮財僕婦事宜,過程中多有騷擾當地、逾旨搜刮、違制儀仗等行為,故予彈劾,望聖上明察,以正朝風;聖上昨日終於下旨,褫奪小忠順王爵位,令其在府中反省,聽候下一步發落;又特派慶國公查明老王爺殞命真相,並接手原聖上交付忠順王的諸項事務。

那戴權到忠順王府宣旨,先長生官不以為意,小忠順王亦嬉皮笑臉,本是熟人,何必見外?誰知這回戴權拉下臉來,喝令啟中門、備香案,跪聽聖旨,小忠順王方知不妙,及至聽到褫奪爵位,如遭雷擊,魂不附體。那王府甚大,前邊已然颶風來襲,後面卻還自風自雨。那艷荷自老王爺死後,就公然與小王爺雙出雙進,那小王爺正妻本是個懦弱的,那傅秋芳既成子太妃,就不免要管束小王爺並艷荷,那艷荷便將傅秋芳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且那小世子已能行走,將來是個爭位的麻煩,若能令小世子一命嗚呼,傅秋芳必痛不欲生,則此王府,豈不就全是他和小王的天下?那日艷荷就道寒露既過霜降即至,花園中好不寒冷,命將暖雪亭四柱全都點火,將那銅柱燒得透紅,熱氣四濫,待那銅柱顏色如常後,因那忠順王阿媽仍未噍氣猶有殘喘,便趁傅秋芳去服侍老太妃時,將那小世於牽到暖雪亭,又故意在亭里跟那小世子捉迷藏,那時只跟過來一個小丫頭,艷荷故意站到一根火柱前,讓小世子撲他,小世子咯咯笑著撲去,他閃身一躲,那小世子就撲到火柱上,即刻皮肉燙在柱子上撕捋不開,先還嚎哭,少頃就燙死在那裡,艷荷就扯過那小丫頭打罵,誣他沒看管好燙死了小世子,其他僕婦聽見過來看,皆唬軟了,有的就去報告傅秋芳,傅秋芳跑過去一看,未進亭子就昏死過去。彼時王府前面那小王爺已失卻了爵位,後面又出此慘劇,昔日煊赫堂皇的王爺府,頓成了昏天黑地的凶宅。

那李員外亦看到邸報,隨即聽到小忠順王被褫奪爵位,小世子慘死等事,亦聽說賈雨村等將那毀面人屍體橫陳街頭待人收屍,便與李夫人言道:「亂象疊出,難以收拾。想起來,當年堅辭爵位,告老靜養,不問朝政,避禍趨吉,真乃明智之舉。」

李夫人道:「正是,乃我們的造化。」

他們並不知那妙玉南下後情況,更不曉老忠順王之死竟與妙玉相關。那時陳也俊仍隱於畸園,聽李員外閑聊起城裡種種新聞,心中便知那刺殺袁野的必是馮紫英。心頭也有衝去領屍收殮的想法,咬唇良久,方止住腳步。那應絕非紫英所願。且自己前去,無異自首,又會牽連到柳湘蓮等,更必給李員外招來麻煩,於事無補,於人有害。那忠順王殞命金山寺下,他隱隱覺得必與妙玉有關。心裡亂了一陣,待稍平靜,便去對李員外言道:「妙玉既去,怕是不歸。我想進他那禪室,就在那裡當個居士,屏絕與外界來往,靜心撰寫些文字,待我無言無字,則是我頓悟之時,那時或告別此地,外出雲遊,不知可否?」

李員外道:「有何不可?我與你父,結金蘭之好,這裡就是賢侄的家,一切隨意。」

也俊就遷進妙玉昏住過的那個小院,入住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妙玉留給他的綠玉斗,供在佛像前。

那雨村、小仇都尉將刺客屍體曝露一日,並無人來認領殮葬,當晚便又商議,如何破案向聖上交代,因知那小忠順王已被褫奪爵位,且當日府中小世子慘死、太妃瘋癲、老太妃亦在凌晨噍氣,雨村便不免動了破鼓萬人槌之心,想將那雇兇殺人的主使,推到小忠順王身上,但那老忠順王的寵妾艷荷,便是小仇都尉的姑媽,只怕他不幹,便試探道:「那小忠順王,聽說與袁野有爭買美妾大傷和氣之事,他近來驕奢淫逸、胡作非為,盡城皆知,那太妃他從未放在眼裡,只艷荷尚能勸他幾句,我想定是那小忠順王雇兇殺人,又因怨恨艷荷一貫阻撓他的胡為,便將小世子燙死一事,栽在艷荷身上,爵位已褫奪,還告到察院,要將艷荷置於死地,我看事到如今,也只能是如實報知聖上,由聖上將這一害除掉,亦是萬民福祉!」

那小仇都尉明知袁野之死與小忠順王並無干係,但三日期限轉瞬即到,拋出小忠順王,又可保住其姑媽,何樂而不為?便欲合謀,問道:「只是證人、證詞何在?」

雨村道:「只要你與我攜手上奏,尚有一日時間,此都不難。」二人便操作起來,雨村又聯絡別的官員從死囚牢里調出犯人頂缸作偽證。第三日宣布破案,上奏聖上,聖上疑惑,命慶國公再詳查。

那慶國公為聖上重用的消息,傳到養生堂,當時正好堂主死了,兩三個人爭那位置,賈環亮出從慶國公那裡得來的旃檀香小護身佛,眾人無話說,賈環便成了養生堂堂主。又有賈琮找到養生堂,問賈環借帶那旃檀香小護身佛,道:「邢忠舅舅舅媽要帶我去金陵那邊,去跟表姐岫煙、薛蝌他們住,你想我也老大不小了,跟他們就合什麼?你總算有塊地盤,我還是個孤鬼。咱們府里敗了,連祠堂都沒了,族中人各自奔騰,都怕跟咱們沾邊。虧得賈萍還記掛著我。那日來看舅舅舅媽和我,送了點米豆。他原來跟賈芸、賈芹、賈菖、賈菱他們幾個一樣,都在咱們府里管事兒,得過咱們府好處。他們雖然輩分比咱們小,歲數卻都比咱們大許多。如今也說不得什麼輩兒肚兒的了。那賈萍他如今從西邊往京里販煤,年年這個時候生意最好,雖說累得人黢黑,究竟是個營生。他讓我今年先跟他跑一趟,我想跟他試試。當年府里少爺,如今成了煤黑子,誰愛劃臉皮誰划去,我也不羞。自己掙點糊口的銀子是正經。因之我跟舅舅舅媽說了,他們南下他們的,把京里這三間屋子留給我,我先試試販煤。因此找你借旃檀香小護身佛帶著,取個吉利,得他保佑。回來就還給你。」

賈環十分不願意,道:「回來就成個黑疙瘩了。」

賈琮苦苦哀求,賈環還是不借,兩人不歡而散,賈琮臨走罵道:「跟野雜種混吧你!」

賈環追出門還罵:「煤塊煤球埋了吧你!」從此二人再無來往。

又傳來那賈政與王夫人消息。按那賈政到了煙瘴之地,備極艱辛中,仍念念不忘為聖上效忠,想出若干改善當地民生的施治策議,沒有正式紙筆,就用土紙,自己拔羊毛作成筆,用鍋灰當墨,認認真真寫出奏狀;那時王夫人已中瘴毒,見賈政跪著在桐油燈下寫奏狀,勸道:「你就坐木凳上寫又何妨?」

賈政不聽,且議論起來,賈政不信元妃已薨,道:「朝廷法規嚴明,無論何因,風藻宮主薨逝,必宜示朝野。那次春彌班師回朝,多少人親見元妃版輿鹵簿,難道眼見不為實,謠言倒可信?」

王夫人道:「那抱琴為何被畫影圖形,捉拿正法?」

賈政道:「那金釧投井,難道你不可活?」又道:「娘娘隨聖上春彌期間,你我不是還都在夢裡見到他么?他命我們早些退步抽身,我們夢醒了不就一起商議,府里該省的省,該裁的裁,放出一些丫頭小廝僕婦,連贖身銀子亦免了,又讓賈敕帶銀子去祖塋,置薄田起寒舍,將私塾移到那裡,以為子孫退步處。娘娘既還能給我們在夢裡下諭旨,可見安好.怎能胡猜亂想?」

王夫人嘆道:「如今思想起來,總覺得娘娘那話別有深意。咱們究竟如何就到這般地步?那忠順王長史官提審我,是在風姐兒屋裡搜出的單子,竟是寶玉的筆跡,單子上無抬頭無落款,只記著大紅狀緞、蟒緞、上用紗、金項圈等,我如實招供,是我讓送往義忠親王處的禮。看來,兩府敗落,皆與那義忠親王有關。」

賈政道:「胡說!聖旨何嘗道及?」

王夫人道:「確實也怪。後來竟不再問我相關的事。但只是若娘娘還在,他如何不在聖上面前為我等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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