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回 憨寶玉拘入狴犴門 頑賈環收進養生堂

小紅又拍又搖,哄得孩子不哭,對賈芸道:「你今兒個回來,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憋著話呢,我才不催,由你存著,什麼時候想吐出來自個兒吐。」

賈芸道:「那楊侍郎家管家跟那副管看著我們卸花盆,一旁閑話,我聽他們說,楊老爺看了邸報,又從同僚那兒知道,那寧、榮兩府,寧府的事情先定讞,賈珍判絞刑,賈蓉流兩千里,給披甲人為奴,他們的媳婦,還有姬妾,全收為官奴;過幾天府里那些個僕婦,全牽到內城東門外售賣。」

倪二聽了先道:「下手也忒狠了!原以為我們放印子錢的心就狠得可以了,沒想到有更狠的!」又勸小紅:「這只是處置寧府,你父母在榮府,或許對榮府下手不那麼狠吧,若是一樣狠,又何必分兩撥子發落?」

小紅只盯著賈芸道:「別含著骨頭露著肉的,把話說盡!」

賈芸才把那最壞的消息道出:「他們議論,道好奇怪,處置寧府,卻單挑出榮府管家林之孝兩口子來,歸入寧府一案,且十分嚴厲,將他們與那寧府管家來升一起,命都不留,判了斬刑!」

小紅聽了,先兩眼發直,後站起來將孩子放到賈芸懷裡,自己走出屋子,接著就聽見他在屋外廂房那邊放聲大哭,這邊孩子聽見母親哭聲,又哇的大哭起來,賈芸亦流淚,又哄孩子令其不哭。倪二酒全醒了,沒了主意。也不知該怎麼慰勸賈芸、小紅兩口子,心裡卻明白起來,想到在衛家圃聽到的那些,知林之孝原姓秦,與那寧國府藏匿過的秦可卿,還有秦顯等,皆是張太醫主子那邊的人,如今把賈珍、秦之孝等皆殺了,意在滅口;又想起賈芸前些時說看到城門上告示,那馮紫英、陳也俊皆被逮住殺了,衛若蘭家被抄、媳婦被賣了,馮紫英家、韓琦家也給滅了,自己卻連通緝也無,真有些對不住人;又不知那柳湘蓮,還有沒見過面的蔣玉菡,如今安全否?更不知那張太醫張友士,究竟怎麼樣了?按說最該通緝殺滅的是張太醫呀,怎麼無人提起?別的人要麼有壞消息,要麼模模糊糊知道混過去了,總算讓人心裡有個抓撓,卻獨獨沒有那張太醫一絲消息……倪二正胡思亂想,忽然見那小紅回到屋裡,神色如常,似已勻過臉,換了件青衫,從賈芸懷裡抱回孩子,拍哄著,對賈芸道:「別跟你媽說。」又再勸倪二酒:「且再喝,一醉方休!涼他們不至於再找到我這兒來,就是找過來,我是不怕的。是只雀兒就要找食,就要嘰喳,就要飛,活一天,自在一天。」那孩子漸漸在他懷裡睡著了,小紅把那小臉蛋湊到唇邊,親了一口,又道:「你更要好好活著。你長大了,我們也不提你姥爺、姥姥的事兒,就要你自在過活!」那賈芸和倪二,又喝起來。

且說那張友上事敗回到主子府里,跟主子道出起事情形,自是抱愧,主子只道:「那賈元春償了命就好。」

張友士到了下處自己仰藥自盡了。那大王府門外始終與往日無大異。幾個夜晚,人不知鬼不覺,太上皇、皇太后更不知曉,聖上令人將府里搬空了,那府主被幽禁於一秘密處所,府中其餘人等皆有妥善安排。那春彌遭襲之事不入實錄,秦可卿之事更抹得星渣全無。秦可卿墓被剷平,連那以孝女名義守墳多年的寶珠,亦被賜葯自盡,今後再有妄議春彌、秦氏事者,皆為造謠生事,嚴懲不貸!有人上疏彈劾慶國公、南安王、楊侍郎、李員外等,道他們與那僭設太醫院的某王及寧、榮二府皆過從甚密,實有附逆之嫌云云,聖上或留中不發,或竟當面斥退,更有被罰俸的,卻又陸續為慶國公、南安工加俸,加封楊侍郎內廷行走,李員外壽辰時更派戴權鳴鑼張傘去往其宅頒賜壽禮,更數次在眾王公大臣前對那北靜王寵溺有加,多有為其手足情深感動落淚的,太上皇、皇太后知曉後亦大展霽顏。

那寧國府人去府空,多有關心聖上究竟將其頒賜何人的,暗中活動的,也非止一人。因那吳貴妃漸次得寵,其父聖將軍吳天佑府第大不如寧國府,便欲謀來歸己。那日將六宮都太監郇老爺請至家中,道:「如今我們貴妃娘娘多得聖上恩寵,不定那日聖上或又許他省親,我家原來的省親別墅蓋在城外,如今想來,實不方便。也是因為我這城裡宅子未免太小,難以籌划出一個如當年榮國府大觀園那樣的省親別墅。你知那年因須到城外省親,我們家裡這邊的麻煩就不說了,原是聖上曠世隆思,再辛苦些也是應該的,只是你們來回奔波,就未免勞頓不堪了……」

那郇太監便道:「你家城外那園子既是使用不便,廢棄了也可惜,不如送給我玩玩。」

吳天佑聽了,心中吃一大驚。那回跟夏守忠道及此事,夏守忠心裡如何想的不敢斷定,嘴裡卻還是皇家規矩第一,此次換成郇太監,卻爽快如此,倒叫他不知如何應對了。那郇太監見吳天佑吞吐起來,倒笑了,道:「我是一根腸子通屁股的人,喜歡直來直去,你也別捏酸假醋的了,其實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你那城外的園子遠,城裡的宅子小,那榮國府的大觀園聖上已經賞給忠順王,如是你現在打的就是那寧國府主意,對不?寧國府自然大,比那榮國府起碼大了三成,又連著賈氏宗祠,如今那祠堂廢了,算進來更大了,在早頭添個省親別墅綽綽有餘。你垂涎三尺,我不笑你。只是那宅子原是國公級別,只因爵位遞減,那三等將軍才住了那麼個大院子。你祖上非公侯,如今只是個將軍,按例住不進去的!」吳天佑聽了十分掃興。那郇太監笑道:「你心裡頭在撥什麼算盤珠兒?實告訴你吧,皇家規矩,原也不是那麼可丁可卯的,只要聖上高興,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說賞就賞。」

吳天佑心又活了,回通:「就請郇老爺趨聖上正寵我家貴妃,得便疏通則個!」

郇太監笑道:「只是你倒求我晚了。我聽說更有求我們大明宮掌宮內相戴老爺的,他可是我老前輩,且比我分兒大,若他已經跟聖上說了,聖上應了那邊,我可是沒法子扭轉乾坤!」

吳天佑道:「那也想住進寧國府的,是那位呢?周貴人他們家?」

郇太監道:「別光想著我底下的三宮六院。聖上固然是,漢皇好色思傾國』,然若命皆無了,還怎麼享受酒氣財色?此次春彌,聖上險遭不測,雖系謠言,究竟還是有那立勤王之功的人,那個袁野,聽說了么?」

吳天佑道:「如今誰不知道他,原不過是長安那邊一個守備。先調京賞了都尉之職,前兩天更封了五等將軍,真是恩寵一到,想躲都躲不開!難道他想得那寧府嗎?」

郇太監道:「可不是。誰不趁熱灶火多撈兩把?」吳天佑聽了,更覺無望。郇太監故意且呷幾口茶,再道:「若你實在想那寧府,倒也不是不能一試。咱們畢竟有貴妃娘娘在皇上身邊,你閨女可跟那賈元春不同,敢說敢道的,我跟他先通好氣兒,得便跟皇上一提,他在一旁再一求,皇上一高興,一句話下來,那寧府不就是你的嗎?想那袁野,他功勞再大,能貼在皇上身邊說話嗎?」

吳天佑一聽,心火復燃,因道:「郇老爺若果真促成此事,我怎麼報答都是情願的!」

郇太監便道:「可是你說的。你先把那城外的園子給我,另拿出一萬兩銀子來……」

話音未落,吳天佑連說:「情願,情願。」

郇太監接著說:「事成,我也不再多要,你就再給兩萬罷了。」

吳天佑只覺心肝兒疼,但衡衡得失,想起曾到寧府赴宴時看到的府中景象。尤記得天香樓、凝曦軒、逗蜂軒處,如能到手無異十多萬銀子進賬,便起立一揖道:「一言為定,全拜託郇老爺了!」那郇太監帶著孝敬的古玩而去。

那亦急著想得寧府的袁野,想起當年一事,覺得正是報仇的機會,便僱人秘查。原來當年他為兒子聘定了長安那邊張財主家的閨女張金哥,不想那張金哥又被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看上了,那李衙內便仗勢欺人,派人來找他逼他家跟張家退婚,他和內人那能同意,便找張家論理,質問為何一個閨女要嫁兩處?張家道我們雖有錢卻無權,焉敢得罪府太爺的親戚,便要退還聘帖聘禮,袁野當時只是個守備,雖帶兵打仗十分驍勇,也曾在邊陲立下大功,名動聖上,然論官職卻不敵府太爺,若打官司也繞不過長安府去,與他內人便又生氣又憋氣。誰想忽然有雲光節度使召見他,卻只為這張家退婚一事,道此中利害,你也不必多問,你那公子那家閨女不能娶?非娶這張家的作甚?就速速退了吧。不得已,忍氣吞聲收回那張家退來的聘帖聘禮。誰知那張金哥與他兒子本是在三月三渭水邊,隨兩家父母踏青時,互相看見過的,那張金哥對袁公子相當屬意,聘定後十分高興,只等著擇吉日過門,卻忽然聽父母道已然退婚,且要將他另嫁李衙內,悲憤已極,便趁家人丫頭等不備,自縊而亡。這邊袁公子聽到金哥自縊的消息,也趁家裡人小廝等不備,投渭水殉情了。此事雖過去幾年,袁野夫婦仍耿耿於懷。如今因袁野勤王護駕有功,探得聖上恩寵,調京先任都尉又封將軍,便不再懼長安府、節度使,因之便深究那雲光當年何以插手此事,通過一番秘查,內纖便道出當年榮國府賈璉致書雲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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