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回 潢海鐵網山虎兕搏 檣林智通寺香魂斷

那聖上帶元春一同春彌的消息,傳到了榮國府,仇都尉帶著手下人撤離了。忠順王府長史官來,允許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會一次面,鶯兒等雖仍不許隨意走動,繼續作活,伙食卻有改進,那天午飯更有紅燒肉,因久未嘗到葷腥了,幾人爭食,玻璃竟吃得腹瀉,春燕吃了後又貪飲高湯,弄得肚脹難忍。如是府里人心再次浮動。見完老爺們,邢、王夫人一起說話,王夫人問大老爺身體如何,邢夫人道:「倒還硬朗。他說自己的事情已經了了。只盼二老爺惹的事也能早日平安了結。」

王夫人聽了不快,道:「那甄家罪產事,原是知會過大老爺的。」

邢夫人道:「那時老太太還在,你們住在這裡,事情原是你們辦的,還有那姽嫿將軍詩,我們老爺當時知道了就說過,可不是吃飽了撐的。」

王夫人大不入耳,因冷笑道:「只是聽說,還有什麼二十把古扇的事兒,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如今元妃得寵,家道可望復甦,還是大家齊心的好。」

邢大人亦冷笑道:「公道在,心自齊。我想倘能解出套兒,我們那邊的院子,就賣了也罷,大家分些銀子,也算積穀防饑。這正房大院,老太太的院子,兩房分住吧,你們先挑。」

王夫人就道:「如今咱們還都在管制中,且還論不到這些。」

邢夫人猶道:「難怪蹤兒那天撂閑話,道他如今住得忒擠,寶玉如今一個人帶個丫頭,住那麼一大溜正經北房,難道他不是大房嫡苗?我喝斷他不許胡說,然今後究竟應有一公平法子,方可免兄弟鬩牆。」

兩人正說著,只聽後院有喧嚷聲,是賈環與賈琮鬧起來了。那賈琮見府里有復甦氣象,就把那一對夜明珠又擺放出來,嫣紅勸他:「還在人家嘴裡是塊肉呢,上下牙咬得緊緊的,招搖什麼!」

他那裡聽,偏那賈環走來看見,就要分一個去,道:「原該有我一個的,物歸原主,順理成章。」

賈琮道:「是你們太太親讓把寶玉那邊一個送來給我的,這叫日月共明,懂嗎?豈有拆開之理』」又譏賈環用那翡翠絲瓜去換醬肘子,道:「你以素換葷,倒挺能賺!我可不會用這一對夜明珠換倆大肉丸。」

兩堂兄弟聒噪不停,那周瑞家的縮頭噤聲多日,忽然進去插嘴道:「三爺想是玩笑話,快回屋讀書作文章吧。」

偏那費婆子正在裡屋幫著疊衣服,就出來對周瑞家的道:「我當誰的聲息呢,原是個有分量的秤砣,躥到這屋分斤掰兩來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二房太太的陪房,怎的倒不幫二房的爺說話?」

那周瑞家的就跟他對嘴:「你跟那個看守請了假?躥這屋犯酸來了!」

費婆子叉腰道:「你請好假了嗎?我好歹屁股沒坐歪,不像有的人,專會吃裡扒外!」

兩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活像斗稀了毛的烏眼雞,嫣紅就勸:「二位不過是臨時叫過來,剛陪太太們分頭會過二位老爺,略鬆了口氣罷了,那裡就算得勝回朝了?都消停些罷!」

外頭來了看守,厲聲喝道:「各回各位!不許亂躥!」

周瑞家的、費婆子方折出屋去,分頭歸位前猶恨恨相看一眼。

府里的人,都盼有聖上帶著元妃歡喜回朝的消息。彼時忠順王也不知聖上棋局如何作眼,且對榮府懷柔,預留轉圜之隙!十五那日,聖上駐蹕帳殿,京城裡北靜王府又開梨園盛會,新排全本《翡翠園》,是頌忠義、貶奸佞的戲文,又廣邀各路達官貴人並白衣名士觀看,知寶玉已還俗回家,亦請其前往一品。那日賈雨村亦攜嬌杏夫人去,在樓上側座,雨村細觀所到人氏,寶玉自是最引人矚目,多有揣測,榮府枯木逢春的,然雨村注意到,素有京城戲迷之稱的韓琦未見,他又未曾沐恩召去隨狩,卻為何不觀好戲?又想起前些天捉放秦顯夫婦,他們手裡那香串十分蹊蹺,此香串只宮中方有,記得聖上曾當著眾貴族官員人等親賜給北靜王,當時自己亦排班隨侍,親聞親見,何以此香串又到了榮國府?秦顯夫婦將其盜出,供稱欲圖將其變賣,實不可信,不識者以為是賤物,識者知其來自禁中,誰敢染指?他們一定是要拿去獻給某人,那麼,某人為誰?台上戲文喧鬧,台下雨村腹中亦思緒翻騰。

二十七那日,聖上春彌歸來,城門大開,錦帳屏道,馬隊開路,鹵簿先行,聖上戎裝威武,歡聲雷動,後有金頂金黃綉鑾版輿緩緩前行,道旁跪接百官皆知是元妃所乘,俯首致敬,那雨村斗膽抬頭偷覷,不見護衛聖上的馬隊里有仇都尉,估摸是殿後去了。又不見元妃版輿前後左右有夏太監身影,頗覺詫異,因自來他總隨輿而動,今日為何不恪守其職?眾王爺在前面跪迎,聖上下馬,令他們平身,又特別喚出北靜王,親握其手,不待北靜王問候,先致溫語,又拿出那香串再賜給他,北靜王亦覺驚奇,聖上也不解釋,北靜王跪接帶於腕上。聖上滿面春風,帶領眾人回至宮中。那日晚飯前,榮府人聞信,尚多有喜色。豈知晚飯後,忽又有仇都尉部屬進府,旋即有其部屬到府中各處喊話,勒令各處賈府人等不得出屋走動,彼時寶玉正在自己屋裡跟王熙風說話,那王熙風是他讓麝月去請過來的,王熙鳳到了寶玉處,麝月不敢稱二奶奶,只稱鳳姑娘。寶玉仍是鳳姐姐長、鳳姐姐短。王熙鳳問寶玉何事?寶玉道:「早聽說那彩明潛逃,跟岫煙丫頭篆兒私奔了,那日到北靜王府看戲,見到賈雨村,他提起待緝拿的還有彩明一案。我想那彩明男大當婚,並無過錯。鳳姐姐你早該將他如小紅般放出的,他們要緝拿彩明,自然要找到你,因那彩明系府里買來的,你當如知道襲人哥哥花自芳家般,知道他家裡有誰現在何處,只是我想他雖不會躲在家中,我們亦不要將其家在何處供出。」

王熙風嘆道:「如今府里這個局面,你竟還關心彩明,那璉二爺、平二奶奶一腦門心思只惦著元妃娘娘的悄息。按說既然迴鑾,夏太監自己不來,也該派個小太監來,傳幾句娘娘諭旨,今天從早盼到午,從午盼到晚,現在燈燭都燃了,卻杳無音信。難道娘娘勞乏不堪?」

寶玉道:「元妃姐姐自然勞乏,但他有抱琴並眾太監宮女服侍,我們大可不必為他擔憂,應擔憂的還是彩明、篆兒他們。過去我對他們亦不了解。去冬我往五台山去,半路巧遇墜兒,才知他們為奴的艱辛。你知那墜兒為何拿那蝦須鐲,原來我也以為是貪小,他跟我細道端詳,才知他有他的道理,且他那道理高過我們主子的道理。」

王熙鳳道:「我的兄弟,你怎麼對他們那麼上心?你自己如今在斷橋上哩,還不知這橋是能接上哩,還是咱們全都落到水裡去!你這痴病,真是好不了了!」

寶玉道:「鳳姐姐,我沒有病,倒是讓一群群的病人給圍住了!鳳姐姐,你病得輕,你能明白,一定要護著彩明他們,他們是好人,應該有好報!」

王熙風正嘆息,院子里響起好嚇人的吆喝聲,命各歸各位,忙告辭出去。剛出屋就被喝斥:「亂躥什麼?再這麼亂躥,先打斷腿再問!」

王熙風忙慌慌跑回粉油影壁後的小院。賈璉、平二奶奶一齊問他怎麼那麼久才回來,跟寶二爺說些個什麼?他也無法重複寶玉那些話,誰能聽懂?只道:「怎的這管制不見解除,倒又緊起來凶起來了?」

賈璉道:「我原估摸著東府珍大哥縱不過來,珍大嫂子總會過來,誰知一天不見影兒,我要過去,到大門口又不許,難道他們不知道咱們娘娘又得寵了嗎?」

平二奶奶道:「娘娘自然總牽掛我們,既然順利回朝,總會派個小太監來下達諭旨的,就是隨便賞幾隻這次獵得的野兔,也夠咱們提氣的,竟毫無動靜,那看守們卻又虎嘯狼嚎起來!」

門外又傳來厲聲禁行號令,因那周瑞家的不懂事,自恃主子家在宮裡的娘娘復又得寵,走動中不服號令,酸言酸語了幾句,就被揪過去先一頓皮鞭,不禁慘叫,院里巧姐聽見唬得大哭,王熙鳳趕忙過去抱住,握住嘴哄勸。

當晚,大明宮掌宮內相來下旨,令賈雨村會同五城兵馬司裘良緝拿叛賊,發下畫影圖形,乃是馮紫英,陳也俊、抱琴三人。雨村接旨後即刻部署,親率部下嚴守城門、各處搜尋。雨村本想上拜訪那粵海鄔將軍,探些虛實,又怕反惹出麻煩。他越想趣覺奇詭。那仇都尉為何來的馬隊走盡亦不見蹤影?夏太監呢?那馮紫英、陳也俊被認定叛賊不算離奇,那韓琦、衛若蘭與他們兩個合起來素有「京城四大公子」之稱,四人一貫同氣相求、互為呼應,馮、陳既反,韓、衛能袖手旁觀么?怎麼又不通緝韓、衛二位?最最詭譎的是竟然通緝那隨元妃進宮的抱琴,抱琴若是叛賊,則元春豈能是忠臣?這些人的忠奸死活倒還其次,自己究竟能否無事,那香串怎的又到聖上手中,且又當眾賜予北靜王,自己捉放秦顯夫婦之事,究竟敗露了沒有?應無敗露吧,否則,這通緝判賊的事豈能還交自己辦理?如此翻來覆去算計,惶惶然魂不守舍。

且說那柳湘蓮等在江南山寨,數日後與逃亡彼處的馮紫英、陳也俊並抱琴相見。大家坐在一處,悲憤交加。柳湘蓮問起情況,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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