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回 衛若蘭射圃惜麒麟 柳湘蓮拾畫會嬋娟

且說那日吳貴妃父親吳天佑,想方設法將六宮都太監夏守忠約到家中,好生款待。吳天佑打聽宮中情況,夏守忠只是哼哼哈哈敷衍。吳天佑就道:「我家在東郊蓋的那省親別墅,自那年聖上恩准貴妃娘娘省親後,一直空著。原是為娘娘準備的,娘娘不來,怎敢擅用?只是如今又屆春暖花開,滿園春色,奼紫嫣紅,竟全鎖在圍牆之中,如此豈非辜負造化之功?」

夏太監便道:「若要不辜負,你打算如何?」

吳天佑道:「正是要請示夏老爺,給拿個大主意。」

夏太監便笑道:「你家的事,大主意你拿,我怎好僭越!」

吳天佑便道:「我家的事,更是夏老爺家的事。我想著,夏老爺在宮外家眷亦多,雖自有好園子,究竟域里不可率性劃地,就是到郊外,整大了也有違規矩,因之,想就將此園,贈給夏老爺,夏老爺可將部分家眷,遷入居住,亦可作為別業,舉家去觀花釣魚,夏老爺若不嫌棄,明兒個就去接收,如何?」

夏太監道:「那怎麼使得,倘或聖旨傳下,允貴妃省親,我鴉占風巢,那還了得!」

吳天佑道:「無妨,如有旨意,在我家裡再蓋一個就是。當年那榮國府不就蓋在家裡?後來還讓其公子小姐們住了進去,又近便,又實際。我們蓋在郊外,照顧既不便,亦無法日用。」

夏太監就知其心思,一是免上派人看守維護園子的耗費,二是以此賄賂自己,雖倒是件願打願挨的事情,但他最忌諱提到他的家眷,按規矩他連宮也不能出,何來家眷?只是貴族間官場里都知,大家心照不宣罷了,怎能公然道出?吳天佑欲用一大園子,換取宮中機密,為吳貴妃爭寵,用心良苦,卻顢頇失當。那聖上近來寵愛誰,宮中那位坐了胎,似這等機密,不光妃嬪娘家的願花大代價獲取,就是其他王公貴族文武官員,也願花銀子打探,然夏太監豈輕易將就,因道:「你那園子,且就留著吧。貴妃娘娘幸過的,誰人敢擅享。」

吳天佑又旁敲側擊打聽鳳藻宮消息,夏太監不給他一句能聽明白的話。酒足飯飽,又拿上幾件古玩,夏太監竟告辭而去,吳天佑躬身相送,猶禁不住苦苦哀求:「好歹趁便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讓我們貴妃得沐天恩。」那夏太監昂首而去,吳天佑好不鬱悶。

越一日,那夏太監又到忠順王府,是他自己不召而往。那忠順王府花園裡迎春、碧桃、玉蘭、榆葉梅等春花爛漫開放,忠順王在池邊挹芳榭中倚著榻上靠枕飲酒賞花,艷荷一旁給他捶腿,那琪官在窗旁給他清唱,伴奏的只許站在窗外廊下,忠順王呷著美酒,眯眼聆聽。甚覺滿意。府里小太監待一曲終了,進去報宮裡夏太監求見,忠順王道請他進來,那夏太監進到榭里,王爺方坐了起來,讓座讓茶,夏太監捧起府里小太監奉上的熱茶,呷了一口,贊道:「這大紅袍色香味俱正宗,真仙茗也。」

忠順王便笑道:「是前日聖上親賜的。想你盡日在宮中,這樣的茶怕也難得一品。」

夏太監道:「正是,可見聖上對王爺恩寵有加。」

那時艷荷已帶著丫頭等迴避,窗外吹笛等的也已撤去,琪官只站在那裡不動,夏太監便望望琪官,又望望王爺,王爺遂笑道:「琪官,給夏老爺見禮!你且到屏風後吃那賞給你的點心,過一會兒你給夏老爺露一手,把你那最拿手的唱一曲。」

琪官去往那邊屏風後,王爺告訴夏太監:「這琪官脾氣雖拗,卻是我每日離不了的。你放心,他如今是籠中百靈,飛不出去的。如今我又賞了他一個媳婦,更把他定住了。你今兒帶來什麼消息,只管說。」

夏太監道:「聖上就要春彌去了,十三啟程。」

王爺道:「怎麼要春彌?去年秋彌不是夠勞累了么?」

夏太監道:「這次隨扈,聖上欲點仇都尉。聖旨大約明天下。」

王爺道:「狠好。他如今跟我一起管制榮國府,大材小用了。這正是他立大功的機會。聖上還點了誰?」

夏太監道:「還點了那粵海將軍鄔維。」

王爺道:「那鄔維耿耿忠心沒得說,只是他慣于海戰的人,到這陸上跑馬弓弩嫻熟否?聖上點他隨扈,想是另有玄機。」

夏太監道:「聖上心思,天高海深,自是我等難管窺蠡測的。這次春彌,他還要帶上鳳藻宮賈元春。」

王爺道:「你不是告訴過咱家,那賈元春小產了嗎,你主管的那六宮佳麗也多,如何三千寵愛,只集一身?」

夏太監道:「正是。那聖文將軍吳天佑,近日把我請去,苦求我在聖上面前美言,將聖上引到他那女兒吳貴妃宮去,你想我如何能左右、違逆聖意?那吳貴妃亦堪稱花容月貌,聖上竟兩年未幸他了,每日只在他那宮裡盛妝苦等,鬧不好,將來也是『白頭宮女在,閑坐活玄宗』的詩里角色罷了。」

王爺道:「那聖上既如此厚愛元妃,看來這榮國府怕是保住了。」

夏太監道:「卻也難說:那聖上對榮府甚為不滿,對寧府更其厭惡。話里話外,我能聽出點雷聲雨點,那天聖上幸鳳藻宮,見元妃手裡捏著個把件,警覺起來,問他系何物?又喝命我報知,那元妃跪言道,是其祖母留下的一個念物,臘油凍佛手,祖母去世後,其母親送往宮中的。你知聖上那年為令太上皇、皇太后開顏,准許妃子省親,又每逢二六日期,准許椒房女眷進宮看望,深得太上皇、皇太后讚許,道聖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上天必佑我朝。後來雖不再實行省親,逢二逢六入宮探視亦每年只准允一二次,但椒房女眷逢二六日期,可托我將物品轉遞各妃,則仍延續。我跪報聖上,那臘油凍佛手,就是依例由我轉交元妃娘娘的。元妃娘娘又道,那臘油凍佛手,系一外路和尚,在其祖母生辰時,飄然而至,獻出此壽禮後,又飄然而去。聖上因將那佛手接到手中,掂了掂,甚感分量不輕,道:『如將此物砸人太陽穴,豈非兇器乎?那元妃唬得匍匐在地,抖個不住,我也以為大限來臨,不曾想聖上將那佛手在掌中拋了拋,笑道:『原是佛家所賜佛手即香櫞,香櫞即元春,這不是真佛手,可不是假香櫞賈元春么!』竟賜我們平身,又讓我將那佛手用絛帶套住,繫到他的一把弓上吊起,越發覺得有趣,化怒為喜了。我知聖上最近心思,他召來和尚、道士扶乩占卜,多有占出那賈元妃能早日再孕的,故聖上眼下仍最寵元妃,連幸鳳藻宮,這回春彌,也帶他一起出行。」

王爺聽了道:「那元妃娘娘能被寵幸幾時,且看神佛的意思吧。我們去猜測揣摩只是徒勞。」

夏太監道:「正是。聖上這次亦令我隨行。仍是去年秋彌的路線,只是這回打算到鐵網山智通寺駐蹕。」

王爺道:「那是仿金陵智通寺敕造的。但願是聖上又一福地。」

夏太監道:「那個自然。仇都尉、鄔維我們隨駕先行,聖上另調長安守備袁野等從西邊去集中。看來聖上此次不獵大物,絕不甘休。」

王爺打起呵欠,因喚:「來人!」府里小太監進來趨前,王爺命:「再把場面叫來伴奏,令那琪官給我跟夏老爺唱個散曲《紅繡鞋·月夜聞雁》!」又提高嗓門親喚屏風後的琪官:「我那心肝寶貝琪官兒,該你伺候了!」

那琪官並不出來,小太監去屏風後尋,將其拉了出來,對王爺道:「他竟趴在那點心桌上睡熟了!」

那琪官猶揉眼睛,又拿著身段向王爺、夏太監告罪,伴奏人員來至窗外,琪官接過小太監遞的茶,漱了口,清清嗓,拍下掌,窗外伴奏起,遂甜膩膩的唱道:孤雁叫教人怎睡?一聲聲叫的孤凄,向月明中和影一雙飛。你雲中聲嘹亮,我枕上淚雙垂。雁兒,我與你爭個甚的?

尾音才落,夏太監便連連拊掌叫好。王爺因道:「如此尤物妙音,豈敢私享?還望你夏老爺得便啟稟聖上,就說忠順王亦願奉上好戲,供聖上愜懷開顏。」

夏太監道:「聖上近來頗有梨園雅興。那北靜王奉上的《釵釧記》,聖上不及全觀,只《相約》《相罵》兩折,即喜笑顏開。連贊北王孝悌楷模。」

王爺道:「正是莫讓北王專美。我這裡排的全本《牡丹亭》,當中的《鬧學》亦詼諧有趣,那裡頭的丫頭春香一角,亦可令琪官扮演,保管聖上看了心懷大暢!明日我又在府里廣請親朋好友,現新排的《長生殿》,琪官又一人分飾兩角,前楊妃後明皇,亦最適合聖上元妃觀賞,敢請夏老爺明日賞光,先行過目,看那裡不合適或應再渲染的,不吝賜教!」

夏太監道:「明日實抽不開身。今日亦坐久了。就此告辭。然貴府優伶之絕佳,我定當得便告知聖上!」王爺聽了甚喜,送客時又奉上一封銀子。

且說那衛若蘭告別史湘雲,於眾志同道合者匯聚到衛家圃後,安排種種,十分忙碌。那日大家在大廳中會齊,雖未掛匾,大有聚義廳的意味。只是他們都非那造反狂徒,對本朝社櫻,十分敬誠,尤尊太上皇,每提及太上皇恩德,便感激莫名,願為其肝腦塗地。會齊後,衛若蘭便請張友士上座。那張友士乃從義忠親王老千歲處,受其嫡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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