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 王熙鳳知命強英雄 薛寶釵借詞含諷諫

原來那吳新登已被官府緝拿歸案。吳新登卷攜的榮府庫銀雖然追回八九成,但吳新登供出,那王熙鳳將榮府各處月銀領出拿去放貸,多通過旺兒找他尋那借貸方,則將王熙鳳攀扯出來。那時多有商家急著拿銀子周轉,短期借貸,利息奇高。起初王熙鳳如此放貸獲利頗順,後有那商家猴急,以翻倍的利息借貸,旺兒報告鳳姐,鳳姐一是有貪婪之心,二來也正逢府里為賈母慶八旬大壽,覺得手裡從官中支來的銀子不夠鋪排,以為多賺些利息正好可以錦上添花,更可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掙足臉面,就答應了,誰知那商家借銀後逾期不還,去討要,竟連和尚帶廟皆杳無蹤影,本利無回,月銀髮不下去,謊也編不圓,於是竟聽從那吳新登主意,再以高利去往別人處借貸,暫作敷衍,誰知這剜肉補瘡之舉,形成連環債務,去討賬無著,又被別人上門逼債,旺兒因讓吳新登從官中銀庫挪銀填補,吳新登夫婦商議,與其為王熙鳳私挪庫銀,莫若自己攜一大筆庫銀逃走藏匿,故有那天遠遁之舉,原以為榮府不至於報官,吃個啞巴虧遮醜,沒想到竟窮追不捨,既被拿獲,也就乾脆魚撕網破,先把那王熙鳳攀扯進來再說。

興兒來報信,平兒讓他進屋跟二爺二奶奶面稟,那興兒只求平兒請出賈璉,平兒便知不妙,因進去道:「興兒只求二爺到那邊屋聽他稟告。」賈璉便出去到廂房裡,興兒跪下,一一道來。這邊屋裡鳳姐心神不定,平兒也忐忑不安。忽然賈璉回到這邊屋,也不說話,來到鳳姐面前就給他一耳光,鳳姐只敢飲泣,平兒尚未開言勸解,那賈璉已氣沖衝出了屋門。

當晚賈璉私訪那審案之官。帶去五百兩賄銀,懇請只追究那吳新登欺主捲逃之罪。誰知那官自稱賈雨村門生,賈雨村既是賈政門生,則他謙稱乃政老爺晚生,道:「知榮府最是守禮廉潔之地,不過偶有不肖後輩女流,違例取利,倒也難免;本官只知效忠聖上,依法審案,明日少不得提尊夫人來訊問,那五百兩銀子,竟請帶回,也知二爺並非賄賂之意,大家往上一拜,共表對聖上的一片忠誠最好。」說完就起立送客。賈璉因道:「今日天晚,我也來不及往雨村處討教了。不過還望仁兄高抬貴手。」那官只往外送。賈璉因又道:「吳新登處追回的四千多兩銀子,判還後都願獻出。」那官方嘆口氣,再請賈璉歸坐,因道:「實在是小弟不敢違逆聖上並王法。你管家多年,應知刁奴難惹。你當那吳新登只攀扯你媳婦?他豈止是想抵賴捲逃之罪,減輕責罰,他還想戴小罪立大功呢!」賈璉請教:「此話怎講?」那官道:「他捲逃府銀,說破了罪不致死,況那捲逃的銀子我們也追回八九成,若將他城裡房屋罰沒,不予收監令他流落街頭,也不失為一種收場。只是——」說到這裡左右看看,其實早已摒除下人,卻仍壓低聲音道:「他要求私下訊問,我問他究竟有什麼詭秘的事要交代?他則道,知你們榮府私藏那江南甄府罪產的事,那些罪產,是甄府派婆子偷運過去的,運到府中,是他媳婦聽從你媳婦等指揮,一一安放的,他們夫婦不只知道數量,亦知存放地點。這樣一來,犯下大罪的可就不是你媳婦一個了,政老爺可就給攀扯出來了!」那賈璉聽了頭皮發麻,一時說不出話來。那官只望著他冷笑,又道:「因一貫崇敬政老,不忍其被刁奴背後下刀,晚生才敢對你道出,況那就不是銀錢官司,牽扯到朝廷威嚴,非我等區區小官可以審理的了!」賈璉便道:「只求仁兄遮掩則個!莫錄那刁奴此等口供,只將此案作一般銀錢官司速判為好!」那官故作沉吟狀:「只是對聖上忠,對前輩孝,實難兩全。我若遮掩,風險巨大,誰來為我擔待?」賈璉咬咬牙道:「仁兄心存一善,賈府世代感念。實對你說,如今府庫空虛,早已寅吃卯糧,拆東牆補西牆,不過關內關外的庄地,若非大災之年,完秋後倒還能定時送來地租銀子並實物等,你若果然高抬貴手,則那時再贈銀五千,如何?」那官竟拉下臉來道:「你說話算話。今日帶來的五百,且留下作為定金。」說完站起高聲喚:「來人!送客!」這回方是認真送客。

那賈璉回到府中,也不到住處正房與王熙鳳同床,自己在東廂房胡亂睡下。那是尤二姐住過的,想起尤二姐的吞金自逝,更對鳳姐恨得牙癢,煩惱中不禁有皮膚濫淫之想,又後悔尤二姐逝後一怒之下攆走了秋桐,便欲喚平兒來安慰安慰,只那平兒諒是陪鳳姐睡著,又想叫個清俊小廝來泄火,怎奈夜已深人已靜,竟只好把鮑二家的、燈姑娘等輪番思想一番,渾渾噩噩捱過一夜。

第二日清早起來,也不與鳳姐一起早餐,亦不去給賈政王夫人請安,更沒往那邊院落去見賈赦邢夫人,一徑去那東府找到賈珍,因把種種情形講出,道:「事到如今,忍無可忍,你是族長,你應作主,我要休了那王熙鳳!」賈珍倒不甚意外,道:「早看出你有這一步棋了。只是那鳳姐兒被休後往那裡去?他父母前年在南邊去世了,只有個胞兄王仁,那王仁十分混賬,本是進京來投靠王家親戚,也沒個正經營生,只勉強租處小院子住著,滿世界的打爛賬,難道把鳳姐兒休到他那裡餓著凍著去?」賈璉道:「我想了一夜。我的主意,是讓他跟平兒換個過子。把平兒扶正,罰他充通房大丫頭。從今後他必須低聲下氣,看他還敢不敢胡作非為!」賈珍道:「你父親並那邢夫人倒罷了,二老爺也且不提,王夫人那裡,說得過去么?還有王子騰那邊,王家我可不願得罪,除非你各處都說妥了,我只出面當個中人,倒差不多。」又道:「兄弟你按說歷練得也可以了,昨夜見那狗官,竟為堵他的嘴許下那大筆銀子!好在空口無憑,一定賴掉的,他以後諒也不敢挑明索取。」賈璉道:「我是想著我老子那邊已經萎了,叔叔如果再出事,榮國府就全完蛋了,也必得牽連到你們寧國府。」賈珍道:「你那赤膽忠心,自當表揚。只是究竟誰會牽連到誰,還難說呢。」賈璉道:「難道就等著人家攀扯彈劾不成?」賈珍道:「這話說得好。與其束手待擒,莫若舉杯望月。」賈璉道:「舉杯望月?一醉方休?」賈珍笑道:「你灌的還不夠么?我也不跟你多說。只是你莫忘了太上皇,咱們家的榮華富貴,全是太上皇賜下的。日月天地,全賴太上皇恩德。總須對太上皇在『忠』、『義』兩個字上問心無愧才好。」賈璉心領神會,點頭稱是。賈珍因道:「你們那邊接收甄家東西一事,是政老爺勇為義舉,他既然作了,就必準備好應變方略。你何必亂了方寸。」賈璉道:「我休那王熙鳳決心已定。我這就去稟告父母叔嬸。如方便,你晚飯前去幫我作主。」賈璉走後,賈珍將此事告訴尤氏,尤氏唬了一跳,道:「那鳳姐兒如何受得此番羞辱?若自盡了可是你族長的責任!」賈珍道:「只一根筋的人兒,像那鴛鴦,才會輕易自盡,像鳳姐兒那樣幾根筋的,不到山窮水盡,總要掙扎的,我諒他少不得忍氣吞聲且求苟活。」

賈璉到那賈赦邢夫人跟前,道出欲休鳳姐之事。賈赦醉生夢死,每日只擁著嫣紅鬼混,無可無不可。邢夫人卻道:「狠該如此。他何嘗真當過我一日媳婦?整日只圍著那邊太太轉。那邊快成了王家天下了!只是平兒扶了正,先要來聽我的教誨,他的心再不許朝王家那邊歪。」又道:「那邊寶玉娶了親,按說有當家媳婦了,你就該帶著平兒並一窩子人回這邊來才是。只是那寶二爺的二奶奶,是那二太太的親妹子的閨女,若他當了家,那邊就全是他們姐妹的天下了。因之少不得你跟平兒還要把住管家的權柄,只別再像鳳姐兒那麼吃裡扒外,多給大房這邊爭點利提點氣才是!」賈璉因道還要去跟賈政王夫人說休鳳姐的事,邢夫人道:「跟他們說不著!他們那寶玉若要休寶釵,會先來跟我商量嗎?休完了,知會一聲就是了!這麼辦,今日晚飯前我先去你住的地方,讓那珍哥兒到了府里直接去你那裡,婆婆在,族長在,你一紙休書先準備好,當面把他休了就是!再去跟二老爺二太太報告不遲。那鳳姐兒休了後確也無處可去,難道讓他卷包到那王子騰家裡去嗎?讓他跟平兒換個過子,倒算給他留個立錐之地,顯出我們的厚道。老實說,他在我眼前得個現世報,低眉順眼低聲下氣的,也解解我多時的不忿!只是那平兒扶正,今日不過是個說法,何時擺幾桌酒飯過個明路,兵荒馬亂的,容再商量吧。」

那日下午,邢夫人先到賈璉院里,進入正房,鳳姐兒和平兒過去請安,邢夫人正眼不看,只跟賈璉說些閑話,鳳姐平兒在一旁站了半天,邢夫人方道:「去那邊候著吧。喚你們再來!」鳳姐平兒去到那邊屋,鳳姐心知不妙,因悄悄跟平兒說:「你去把巧姐帶遠點吧。」平兒道:「我就帶他到珠大奶奶那裡玩玩吧。」鳳姐道:「太太讓咱們兩個都候著。你讓豐兒帶他去吧。」平兒要去西廂房吩咐豐兒,穿過正房,邢夫人問:「你去那裡?」平兒道:「去吩咐豐兒帶巧姐兒出去轉轉。」邢夫人便不言語。平兒吩咐完豐兒,趕緊回來。鳳姐便握住他手說:「那巧姐兒,以後怕要靠你多多照顧了!」平兒忙道:「這話從何說起?」鳳姐、平兒皆隔窗望見,那豐兒牽著巧姐兒往院外走。彼時巧姐已經五六歲了,聽說要帶他進園子去逛,自是歡喜,走著顛連步。鳳姐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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