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阿拉巴斯——漁夫之寶

女詩人艾米莉·迪金森有一句詩,感人至深。她說,書本,比世界上的任何一艘船,更能帶我遊走各地。

塔納湖,是衣索比亞最高的湖泊,是一個由火山爆發後的熔岩阻塞河道後形成的高原湖泊。容我不科學地描述,你可以把它想像成一個堰塞湖,這個詞對中國人來說比較熟悉。不過此堰塞湖委實太大,湖面海拔1830米,最長處長75千米,最寬處寬70千米,面積大約在3000~3600平方千米。你可能要說,這個湖的面積也太沒譜,怎麼能相差600平方千米呢!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它受季節的影響很大,5月份旱季時水位最低,面積較小,9月份雨季時水位就變高,面積會猛然增大數百平方千米。我們抵達塔納湖是11月,當地人說,這時候的水位算是中等。

它位於衣索比亞西北部的阿姆哈拉州。從飛機上看下去,塔納湖沒有利落的湖岸,像一條巨大無比的鱷魚,四仰八叉地仰卧在崇山峻岭之間,湖水渾黃。我問當地人,塔納湖是否有清澈的時候?當地人說,沒有。塔納湖永遠是這個顏色。恕我直言,之前看到有關資料說,塔納湖是鑲在東非高原上的一顆蔚藍色寶石,不知他是否親見這如黃泛區般的景象。就像我們去歐洲看到多瑙河,並不是藍色的,因為溶有多種礦物質,多瑙河完全是灰褐色的。

上午10點下了飛機,等候的導遊立刻將我們接上車,說是有幾個島嶼上的修道院到了下午就不開放了,務必儘快登船。我們如狼狽逃竄一般,趕到湖邊倉皇上船。這是一條五米左右的木船,船夫是個蒼勁的黑人,滿面皺褶,他赤腳站在船上,短打扮,胳膊腿都細長而堅硬,如同鐵絲編就的一個人體模型。世界各地的漁夫都毫無贅肉,估計是打魚這營生十分費力,全身各組肌肉都不得懈怠,終日鍛煉。加之他們一定吃魚較多,健康食品。

鐵絲樣的船夫把船發動起來,乘風破浪在湖中疾駛。雖然看不到打魚的傢伙事兒,但我覺得他一定很會打魚。導遊介紹說,有無數條溪澗從四面八方的山巒奔過來,在此匯聚成湖。入口雖多,但出口只有一個,那就是青尼羅河。我四處張望,看到成群的鵜鶘手腳敏捷地在水中捕魚,鋒利的大嘴上下翻飛,如同凝固的黃蠟。

看到一隻極小的船,大約只有一米多長,幾乎貼著水面在緩行。待離得更近些,我吃驚地發現那簡直不能算是船,只是一把枯草紮起來的筏子,勉強容得一人半躺其上。

此處已遠離湖岸,茫茫渾水中,那人赤裸上背,只穿一條短褲,卧縮草中,用一根簡易木叉在捕魚。草筏不堪負載,隨著他的身姿扭動幾度歪斜,似乎頃刻就會翻船。

我小心翼翼地說,這船太危險了。

我說這話時歪斜著臉,不敢正對小船,生怕喘氣稍大一些,就成了翻船的肇事者。

這問題似乎事關人命,導遊不知如何妥帖地回答,目光轉向漁夫求援。鐵絲一樣的漁夫手把舵輪、目不斜視地說,它非常安全。

我覺得這近於睜著眼睛說瞎話。單薄的小草筏子如同黃紙折出來的。

鐵絲漁夫瞥見了我的疑惑,說,那是用紙莎草的莖稈編成的船,浮力非常好,永遠不會沉沒。就算是船上的人不慎落水,只要抱住船身,就可以翻身上船,繼續航行。

天哪,萬能的紙莎草!不但能成為千年不朽的紙張記錄歷史,還給窮苦人顛撲不破的福利。此草真是上得天堂也入得地獄。不過我很遺憾,直到紙莎草船縮小為渾黃湖面上的一個褐點,也沒看到駕馭它的赤背漁夫有所斬獲。

我們的船速越發快起來,濺起的水霧撲到身上,如似輕雨。船頭位置,有一個黑色的葫蘆樣物件,來回晃蕩得幾乎呈了水平位。

這是什麼?我問。

阿拉巴斯。鐵絲漁夫回答。

這等於沒有回答。就算我知道了它叫阿拉巴斯,還是搞不清它是幹什麼用的。

我換了一個問法,為什麼要把它掛在船頭?

鐵絲漁夫說,阿拉巴斯是船上的主人。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一個葫蘆怎麼成了主人?我說,這個船不是你的嗎?

鐵絲漁夫說,船是我的,但這是阿拉巴斯賜給我的。沒有阿拉巴斯,我就不可能有好運氣。

說到這兒,我多少明白了一點兒——阿拉巴斯就是本船的船神嘍。在世界逛走,見識到各地都有一些怪力亂神,身上都粘著流傳久遠的故事。你可以不信,卻不可以輕慢。

估摸著現在我們的命運都在這位葫蘆狀的阿拉巴斯手上了。願阿拉巴斯不要因為我剛才輕微的不敬而不肯賜福於此船。

湖中不斷出現小島,我隨口問道:塔納湖有多少個島呢?

導遊說,不知道。

我覺得這回答實有搪塞之嫌。作為當地導遊,這湖裡有多少個島子,難道不是必須背下的數目嗎?

導遊可能察覺出我的不滿,補充說明,主要是說不清。

我的不解更加深了。島又不是動物,不會跑,怎麼能說不清?

導遊說,因為每年的雨量不同,湖泊的水位也不同,所以伸出水面的小島數目就會不斷改變。有人數過,說是有21個島,可過了一段日子,有人又去數,就成了41個島。

哦!這種地方,的確需要阿拉巴斯這樣的神祇才能搞明白。

不過,有一件事兒是清楚的,就是其中19個島上建有修道院或教堂。導遊說。

我嚇了一跳,說,咱們今天要把這19個修道院都參觀完嗎?

導遊說,我們大約只能走6個島。19個島個個歷史悠久,至少幾百年前,就有修士在這些島上修行了。

我說,預備去的這6個島都叫什麼名字呢?說著拿出筆,準備記下來。

導遊說,現在沒法定,要走著瞧。

真的要求助阿拉巴斯了。我看了一眼那個葫蘆狀的黑色神物,它被風浪顛得東搖西晃,完全沒有指點迷津的跡象。我說,那咱們不是在湖裡誤打誤撞嗎?

導遊說,這19個島都是可以參觀的,但是具體上哪一個,要看客人的意思。比如,有的島上的修道院,女人是不可以進的。我們如果上了那個島,您就要等在船上。如果你們決定不上這個島了,咱們就用這個時間到別的島上去。一些島上有人做小生意,如果都不到他們那個島上去,他們就會很失望。所以,我不能定,一切由客人定。

用這種近乎抽籤的方法調配商業利益,島子也要聽天由命。我說,咱們先到最大的一座島上吧。

導遊說,最大的島比較遠,我建議咱們先從近處的島參觀,順路走,不耽誤時間。

我再瞄一眼阿拉巴斯,它在風中好像上下點頭。

好吧。正好有一座島就在船舷不遠處,島之旅就此開始。

島不算高,雜樹蔥蘢,道路崎嶇。上到島之頂點,看到一座如同非洲常見民居的圓頂房子,除了畫著極大眼睛的聖像表明它身世不凡外,實在難以和在歐洲看到的那些富麗堂皇的教堂相比。

然而古樸本身自有力量。我看到在此苦修的僧侶,身材佝僂,面色黑黃,透出長期營養不良之態,內心升起崇敬之意。

他們是隱修士。導遊說。

我問,什麼是隱修士?

導遊說,衣索比亞奉行東正教,東正教會中,有以苦身修行為宗旨的修士,遁世獨居于山林曠野,終身不婚,潛心默念祈禱,每天要祈禱七次,剩下的時間就是勞作,飲食簡約,衣服粗朴,嚴格齋戒。他們認為以節慾為基礎的修行方式,可達到「與聖靈神交默契」的境界。

那他們吃什麼呢?我問。島子上長滿了野生的咖啡樹,但顯然咖啡再香醇,也不能頂飯吃啊。沒見雞鴨,更不要說豬羊等大型家畜了。缺乏優質蛋白質來源,隱修士們難怪會營養不良。

主食主要是英吉拉。導遊告知我。

哦,英吉拉!它被稱為衣索比亞的國食。在飛往非洲的埃塞航空上,第一次見識到它。那時我對它一無所知,空姐問我午餐的食譜選什麼?

我說,有什麼可選呢?

回答是有兩種。一種是西餐,一種是非洲的傳統飲食。

我思忖非洲人製作的西餐,日後自有無數品嘗的機會,現在不用急著入口。入境隨俗,還是領略非洲的傳統飲食。

俄頃,小姐端上來一盤粗糧煎餅似的褐色主食,還有一小碟面容模糊的蘸醬。我之所以說它面容模糊,因為單從外觀上看,稀泥一攤,完全判斷不出它是用什麼原料烹制出來的。不可思議的是——因為我挑選了這餐譜,航空小姐就不配發刀叉了。

我本沒奢望能有筷子用,但連刀叉也免了,讓我如何攝入這傳統食物呢?

我向美麗的小姐提出疑問——請問我怎麼吃?

她微笑著伸出自己的纖纖素手(她是黑人,但手很美,手指修長清秀),給我做了個示範動作。原來是用右手把軟餅撕下適宜的一塊,然後鋪蓋在一小撮肉醬之上,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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