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送給世界的禮物——埃塞咖啡

如果說這一次在衣索比亞首都的咖啡館飲用咖啡,還帶有某種城市的現代風格,那麼之後的某一天,我在山間的小路旁,算是真正品嘗到了農家咖啡的味道。

臨去非洲前,我就操心回來後送給親朋的禮物。旅途中不斷乘坐小飛機,要求嚴格。不敢超出15千克的行李重量,輕裝到極限,什麼也不敢買。最後在桑給巴爾島上買了一些當地土著人的手繪畫片,決定以此為禮,真正的萬里送鵝毛。

到了衣索比亞,回程是大飛機,行李可帶30千克。乞丐搖身變成國王。

乘車途中,當地朋友說,你一定要買些咖啡帶回國。

我說,這裡也不是牙買加。

埃塞朋友說,要知道,這裡才是咖啡的老家。

我說,比雀巢咖啡如何?

那朋友還不曾說話,給我們開車的埃塞司機猛地插進話來。他吐著粉紅色的大舌頭問,什麼叫雀巢?

我說,是瑞士生產咖啡的品牌,有七八十年的歷史了。

司機屬於黑人當中最愛饒舌說話的那一類,問,瑞士在哪裡?那裡產上好的咖啡豆嗎?

我去過瑞士,記得當時一位走南闖北的朋友說,瑞士如果沒有發達的精密製造工業,沒有他們的精明和號稱中立保全自身,就其自然條件來說,簡直就是窮山惡水。

想起那個冬季長達半年的寒帶地方,哪裡能長咖啡樹呢!我說,不產。

司機嬉笑地露出了粉紅色的牙齦,譏諷道,連咖啡豆都不產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咖啡呢!

我覺得他很有當黑人說唱歌手的潛質,如果參加選秀,大有前途。

我說,他們的速溶咖啡還是不錯的。據說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有近5500杯雀巢咖啡被人喝下去。

司機回過頭來,鬧得我們的車劇烈搖擺。他大叫道,哈喂!什麼是速溶咖啡?

我說,就是把咖啡製成粉末,當然工藝很複雜,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經過一系列加工,最後的成果就是——用開水一衝,機器研磨成的咖啡粉就被還原成了一杯咖啡……

司機樂不可支,車子在他的操縱下,幾乎跌翻到路旁溝里。

幸好他良知發現,竭力穩住方向盤,說,咖啡還可以有這種喝法?那還是咖啡嗎?我從來沒聽說過。你不是在講一個自己編造的故事吧?一個不生產咖啡豆的地方,不知從什麼地方買點兒咖啡豆,然後用機器把咖啡豆磨一磨,變成乾燥粉末,再用開水把這些末子沖給大家喝……這怎麼能喝?這不是侮辱咖啡嗎!

我突然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尷尬的角色,不得不為瑞士人的名譽而戰。我說,雀巢還是不錯的……猛想起挎包中我還帶著一小支雀巢速溶咖啡,本想留到自己睏倦時提神用,現在剛好舉為物證。

為了防止司機太激動,造成安全隱患,我等到中途停車休息時,才掏出一小袋咖啡,遞給司機說,我這裡正好有一袋速溶雀巢咖啡,你可以嘗一嘗。

司機一反弔兒郎當的模樣,神情立刻鄭重起來,上下打量著那支管狀物,好像在看罪犯遺留的短褲。看著看著,他臉上不可思議地出現了某種敬仰的神色,說,這個……水沖一衝,就可以喝了嗎?

我說,是的。你也可以再加點兒糖或牛奶。

他遲遲疑疑地說,那倒不必,我喜歡清咖啡。說著,他把那支速溶咖啡寶貝似的揣起來。

第二天,車還是那輛車,但司機換了另外一位大鬍子黑人。一見面,簡單問候之後,他非常嚴肅地對我說,頭一天的小夥子司機另有公幹,今天不來了。但小夥子請他務必告訴我,那個管子里裝的東西非常糟糕,根本不能喝。如果誰喝了這種東西,以為這就是咖啡的話,那他就是咖啡的敵人。

我很尷尬,好像自己設了一個陷阱,被人抓了個現形。

大鬍子黑人司機最後對我說,昨日那個饒舌多話的小夥子還讓他轉告我的導遊,務必帶我去喝一回真正的衣索比亞咖啡,以糾正並提高我對咖啡的認識。

這天下午,有一點兒空當時間。本來說好去看非洲最大的舊貨市場,但在人馬嘈雜的街巷,剛剛走了一小段,我就被一個賣鋼釺的鋪子伸出來的鐵條狠狠地戳了一下,衣袖被刺透,破洞硬幣大,相對應的胳膊局部也血肉模糊。雖說刺傷面積不算太大,但我還是受了驚嚇,想著是不是要去打破傷風針。那釺頭實在銹得體無完膚。

這條街前面還有多遠?我問。四下里張望,都是鐵匠鋪樣的回收站,拆下來的殘缺門窗、廢舊汽車輪胎、舊紙板、洋鐵皮……在汗津津的黑色人體和蓬頭垢面的板車夾擊之下,道路窄似羊腸。

很長。大約有幾千米吧。導遊心平氣和地回答。

如果我們再往裡走,會看到什麼?我一邊疼得直抽冷氣,一邊佯作鎮定地問。

很多很多和這個一樣的店鋪。導遊很實在。

那我能不能不看了呢?我弱弱地說。

當然,一切以您的意見為主。導遊說。

那咱們就往回返吧。不等他回答,我趕緊轉過身。

我本想回酒店察看小傷,塗一些藥膏,不想小夥子十分忠於職守,見我要回家,說,您一定要去喝一次真正的衣索比亞咖啡。不然的話,您以為雀巢就是咖啡了,那將是非常遺憾的事情。

我說,您以前不知道雀巢嗎?

他說,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

我極力掩飾自己的愕然。一位天天和遊客、酒店打交道的導遊,居然不知道雀巢。無所不在的雀巢啊,你在衣索比亞尚留有巨大空白。

我說,你們不喝雀巢嗎?

實在的小夥子突然刻薄起來,他撇著厚厚的嘴唇說,這家瑞士公司千萬不要到衣索比亞來賣咖啡。昨天剛把您送回酒店,我和司機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使用了那個您送的管子。我敢保證,雀巢在衣索比亞會失敗得很慘,很可能連一小撮那玩意兒也賣不出去。要知道,我們有世界上最好的咖啡。

於是這個下午,我們由「收破爛之旅」(原諒我由於胳膊被刺,就以小人之心對這個市場表示不敬)變成了咖啡之旅。

小夥子領我們到了一家咖啡館。我請你們。他說。

我說,還是我來付。你是為了讓我來學習的,這算是學費。

小夥子執意不肯,說,讓外國客人見識真正的衣索比亞咖啡,是他和司機兩個人的共同心愿。導遊接著說,這個咖啡館雖然不是最有名的,但卻是衣索比亞人常來喝咖啡的場所,我本人就是常客,對咖啡的質量非常有把握。

說完,他執意請我們每人喝一杯。咖啡那個香啊,隔了半條街都能聞到氣味。

咖啡館大約有30平方米,咖啡現磨現煮。靠牆的一排大罐子里,有生的和烤熟的咖啡豆售賣。四周的牆上貼著一些招貼畫,大致是講咖啡的歷史。

店內沒有桌子也沒有凳子,所有的人都站著喝咖啡,真正是以喝為主,不像義大利羅馬、法國巴黎或美國的星巴克,以聊天會友、消磨時光、享受情調為主。當地人一進來就單刀直入,點了咖啡就喝,目不斜視,獨自品嘗咖啡的美味。喝完扭頭就走,絕不拖泥帶水地賞什麼風情。服務員一律愛搭不理的,一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模樣。我一邊喝著濃得像泥漿一樣的咖啡,一邊看牆上的畫。衣索比亞咖啡古樸單純,但力道極大,興奮感迅速入血,如電流直擊大腦。

招貼畫上的人,眼睛都出人意料地大,兩眼的內眥幾乎在鼻樑上方渾然一體,眼睛的高度也有正常人三倍之多。雖然埃塞人相貌不錯,但這麼大眼睛的人,在現實中我一個也沒看到過。

日本人崇尚女子大眼睛,我估摸是要求女人要會察言觀色,要能及時看出男人的需求,表示自己善解人意。人在迷惘的時候,常常會說我希望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兒……欲窮千里目。我覺得埃塞人對大眼的崇拜,可能來自在高原上對更好視力的期待。

埃塞人喝咖啡就像國人喝茶,已經從風俗習慣上升到一種飲食文化。一個普通的四口之家,每月咖啡豆的消費量為2.5千克。

衣索比亞西南部有個地方名叫咖法,傳說牧羊人清早趕著羊群到山上放牧。到了中午,羊群吃飽喝足,就會安靜下來。人和羊就找個溫暖的地方,曬著陽光歇息。牧羊少年會抓緊機會,枕著雙臂迷糊上一覺。不過,凡事皆有例外。有時羊群並不安靜,也不肯扎堆卧睡,歡叫蹦跳,不知疲倦。這是為什麼呢?牧羊少年生出好奇之心。仔細察看之後,他發現凡是羊群躁動之時,都是因為它們吃了樹叢中的一種小紅果。少年想,既然羊吃得,我也不妨嘗嘗看。他就摘了一捧放進嘴裡嚼了起來。味道說不上好,但牧羊少年發現自己也變得像羊群一樣興奮不已。後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寺院的僧侶。僧侶們嘗食之後,夜間禱告的時候再也不覺睏倦,能一直保持清醒到天明。

於是神奇的小紅果子被當地人當作提神的聖物。剛開始是直接把果子拿來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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