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青尼羅河瀑布

大自然是一部洋洋洒洒的鴻篇巨製,瀑布是它隨手揮就的五言絕句。在這種壓縮版的肆虐暴力面前,渺小的你,親歷一種巨大的力量在面前徐徐綻開。

發源於衣索比亞的青尼羅河,是尼羅河的媽媽。它在蘇丹的喀土穆與父親白尼羅河匯合,才誕生了大家熟悉的世界第一長河——尼羅河。尼羅河縱貫非洲大陸東北部,流經蒲隆地、盧安達、坦尚尼亞、烏干達、衣索比亞、蘇丹、埃及,跨越世界上面積最大的撒哈拉沙漠,從源頭到入海口長達6500千米,最後注入地中海。在洪水期,這條偉大河流的水量,三分之二以上來自青尼羅河。人們常稱尼羅河是非洲的母親河,那青尼羅河就是母親的母親,算是非洲的姥姥河。它的源頭在衣索比亞西北部海拔2000米的高地,流經塔納湖,然後流經一系列長灘,氣勢磅礴而下,形成一瀉千里的水流。在這河流捶胸頓足之處,誕生了非洲第二大瀑布——青尼羅河瀑布。

我們啟程到青尼羅河瀑布去。心生疑竇,在乾旱的非洲,何以形成這樣宏偉的水流?查了資料,方知號稱「非洲屋脊」的衣索比亞高原,攔截了大西洋豐沛的水汽,於是常常暴雨如注。充足的降水,在把大地切割成千溝萬壑的同時,也匯聚出了非洲最高的湖泊——塔納湖。在當地語中,這湖的名稱是「蓄水不幹」的意思。

青尼羅河瀑布在我們當地被稱為「冒煙的水」,導遊介紹。

這天吃了午飯從塔納湖出發,大約60千米的路程,用了將近兩個小時。路況相當不良,人被顛簸得五臟六腑移位,肚子都痛起來。我弱弱地問,青尼羅河瀑布怎麼這麼遠?

頭髮極卷的黑人導遊沉默寡言,這性格適合埋伏著狩獵,當導遊有點兒大材小用。好在他該說的還是說:司機要給他家裡送一點兒東西,在繞行。

哦,原來是這樣。

到了一個土坯壘房的凋敝小村,司機的妻子已經站在路旁。她可能已經站了很久,身上披滿了塵土,原本就看不出顏色的裙子,更加混沌一片。她也沒有手機,司機事先也沒有任何聯絡。那我只能推斷——他們早就約好了在這個地方、這個時辰會面。我譏笑自己變態,在這種自身嚴重不適的情況下,還強打起精神好奇司機到底有什麼寶貝要交給他的妻子。

司機是個大約40歲的中年黑人,窸窸窣窣地從座位底下摸出了一個骯髒的塑料袋,裡面裝著一些更加骯髒的小塑料袋。每個袋子都纏得緊緊的,讓人一時無法窺探其內容物。越是看不清楚,越是想搞明白,又不敢赤裸裸地死盯,只好斜著眼觀察。然而終是無奈,辨識不出。不過有一點兒總算看明白了,小塑料袋並不是骯髒,只是渾濁。

趁著司機和他妻子在車下短暫交流的當口兒,我問導遊,他要送的是什麼東西?

導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答。可能觀察後發覺我並無藐視之意,並非明知故問,這才簡短說,剩飯。

哦,因為上午我們是在塔納湖上乘船,並沒有使用這輛車。那麼這輛車可能就拉載過其他客人。午飯時,客人應有一些剩飯菜,司機就打了包,然後和妻子交接。這一切都是事先約好的,也就是說,交接飯菜是個經常性項目。我本來怕下午的遊覽太倉促,對繞路難免著急。現在理解了繞路的重要意義,剩飯剩菜理當快馬加鞭處置,以防餿壞。

我用微笑迎接了和妻子告別後的司機,表示對此耽擱毫無芥蒂。

繼續趕路。終於到達一個小村莊,沉默了一路的導遊說,觀看青尼羅河瀑布,您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是走大路,路很遠。單程大約要步行一個半小時。

按照我的常識,這似乎不可能。哪裡有一個景點從進門到見到主角,需要這麼久呢?我說,難道不能開車嗎?

徒步線路,車不能進。導遊惜字如金。

我想,他既然說了大路,那麼應該還有其他的路。就問,僅此一路嗎?

我暗地計算,此刻已是午後兩點多,再加上回程兩小時,路途便是四小時。照這個大路的走法,就算一刻也不停留,看一眼就往回趕,往返也要三個小時。時間太緊張。

還有一條小路。時間會節省一半。導遊說。他接著補充道,您將看到伊甸園的景色。

什麼?就是人類被上帝趕出來之前住的那個果園嗎?我驚訝至極。看這周圍窮鄉僻壤的樣子,不像有這等仙境潛伏啊。

是的。導遊意志堅定地重複說。

我知道衣索比亞信仰基督教,而且那傳說中的神秘約櫃,似乎藏在這個國家的某個地方。但關於伊甸園也蟄伏此地的說法,是第一次聽到。

大路可否看得到伊甸園?我問。要把情況搞清楚。

走大路,你看不到伊甸園。導遊異常肯定地說。

那麼,我們走小路。我下了決心。我這個人有點迂腐,一般寧可遠點兒也要走大路,特別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非洲。小路吉凶莫測,但伊甸園誘惑了我。

好吧。那麼跟我來。不知何時從角落處鑽過來一個瘦高的黑人男子,穿蟈蟈綠的襯衫,微笑著對我們說。

我站著沒動。這是個什麼人呢?我問導遊。

導遊沒有回答,只是擺頭示意我們跟著這個人走。

我們便跟上綠襯衫,向迷濛遠山走去。一路上穿過遍地糞便的小村子,在泥濘不堪的土路上跋涉。我問沉默寡言的導遊,為什麼看不到一個遊人?

導遊說,因為走的是小路。

徹底的荒郊野地,甚至讓人想起十字坡。我就不信一個著名景區,彷彿逃荒流浪的路徑。正狐疑著,面前出現一條奔涌的大河,河水湍急,漩渦此起彼伏,聲勢頗大。

青尼羅河。導遊說。

為什麼它叫青尼羅河?我問。

因為和白尼羅河相比,它的水顯出青色。導遊回答。

這個回答基本上和沒回答差不多。倒是那個綠衣小夥子,含笑插言道,當尼羅河兩條最大的支流會合在一起的時候,河水的顏色有所不同,一條含泥土多一些,顯得比較渾濁,所以叫白尼羅河。另外一條,就是咱們現在看到的這一條,河水清澈透亮,就被稱為青尼羅河。現在我們要往上面走一段,渡口就在那裡。

我說,往下走有沒有渡口呢?

綠衣小夥子說,往下走就到了尼羅河瀑布區。渡船不敢太靠下游,那樣萬一不小心,就會被河水裹挾而去,船就會從50米的高度飛流而下。50米啊,相當於近20層樓那麼高。他一邊說著一邊蜷身做出很恐懼的樣子,好像我們頃刻就要粉身碎骨。

他很快就喧賓奪主,成了主講人。而我們那原本就惜字如金的導遊,將權力拱手相讓,一言不發地跟著我們往前走,好像他也是初來乍到的遊客。

我們到了渡口,百無聊賴地等渡船。我突然發現普天之下最具相似性的是河流。河邊總是泥沙,河水總是湍急,水草總是那樣纏綿,無人的渡口總是那樣凄涼。

終於有了些許的生氣。來了幾個黑人孩童,他們沒有書包,但是手中有一本書。還沒等我發問,綠衣小夥子就告訴我,他們是小學生,家在對岸。他們每天要到河的這一邊讀書,現在放學了,他們再坐渡船回家。他們沒有錢,買不起書包,只能帶著書走來走去。

那些黑人孩子趁著等船的工夫,喃喃讀著書頁上的字。我剛想問新的問題,綠衣小夥子又開口正好回答了我的問題。他們坐船是不用買票的,每個月只象徵性地給船夫一點兒小錢,或糧食啊,一把蔬菜啊,都可以抵船票錢。

這時渡船來了,真是一葉扁舟,船很小,顫顫巍巍,也沒有任何救生衣之類的救險設備。我小心翼翼地上了船(不僅因為簡陋,而且害怕暈)。船駛離岸邊,順著水流傾斜著向下游漂去。我心想,這船萬一發生意外,就算你會水,就算有人救你,生還的可能性也很小。河水奔涌澎湃,且馬上就會到瀑布區。

我看到一個黑人小女孩,在顛簸起伏的渡船上看書。我張張嘴,剛想問,綠衣青年又說話了。您是想知道他們會不會把書落到水裡吧?沒有。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兒。他們的手指會像鉤子一樣把書摳得緊緊的。青尼羅河河水很仁慈,不會帶走書,它愛河邊的孩子,怎麼會把孩子們的心愛之物帶走呢?

這個綠衣服的小夥子不知是幹什麼的,為何一直跟著我們?好像和我們的導遊達成了某種默契,現在成了實際上的領導。但導遊並沒有介紹過他……不管怎麼說,此人深諳遊客心理,讀心有術,且總是恰到好處。

暴烈河水迅疾而下。可能是看出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河水,有些緊張,綠衣小夥子岔開話題,說,夫人,您說我們腳下的這一滴水,要過多長時間,才能抵達尼羅河的終點地中海呢?

這是個難度很大的問題。不知道河水的平均流速,也不知道此處距尼羅河入海口的距離。在既不知道速度也不知道距離的情況下,求時間這個解,真是盲人摸象。我便瞎猜:一周?一個月?

哦,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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