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在中產階級家裡做客

炫耀資產,當然容易引起別人的嫉妒和來自社會的批判,不過不是炫耀,只是實事求是,才能肩負起歷史的重任。中產階級不必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你脫不了干係,只有勇於擔當。

一直覺得中產階級是個離我們很遙遠的詞。我父母是無產階級,他們一生除了工資,別無長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家除了被子和幾件衣服屬於自己之外,剩下的桌椅板凳包括茶杯,都是公家配發的。關於盛放茶杯的兩個盤子,父母從來沒有明示過來歷,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他們買的。我20歲那一年,到父親的一位老戰友家中做客,突然在桌上看到了一模一樣的盤子。我迅即判斷那位阿姨年輕時是我媽媽的閨密,這盤子是她和我媽媽一塊兒上街買回來的。我隨口道,我們家也有一個這種盤子。阿姨笑嘻嘻地回應,那時候大院里很多人家都有這種花色的盤子,是統一發的。

在我的印象中,中國的中產階級,是指1949年以前的富農和小資本家、小業主吧。再加上那時候的醫生、律師和教授一應高收入人等。隨著解放,這個階級已不復存在。

在南非,某天的安排是到當地人家做客。我們的司機兼導遊,是個蓄絡腮鬍子的中年男子。那一天的活動安排很緊,最後的旅遊項目是參觀國家植物園,再然後就是到某人家裡吃晚餐。

一天走下來,已是汗水涔涔、步履蹣跚,鞋面塵灰滿布,鬢髮凌亂。

鬍子大叔看著我的狼狽樣,說,您就這樣去赴晚宴嗎?

我說,不這樣又能怎樣呢?旅人在外,也顧不得太講究了。我一邊回答,一邊奇怪他說這話的用意是什麼。

鬍子大叔遲疑了一下,好像是在斟酌下面的話該說還是不該說。他嚅動了一下嘴唇,看來是下定了要說的決心。接著又沉默了,估計是在琢磨著怎麼說好。

我等待著,並不催促。反正該說的話就一定會說,如果他決定不說,我也不刨根問底。有的時候,太積極追問,是強人所難。我趁機歇息喘口氣。

終於,他說了出來,預備招待你們的那一家,非常鄭重。

哦,謝謝。我竭力振作起精神回應,心想,如果有外國客人要到我家來,我也得緊著忙活。

他們會穿禮服盛裝迎接你。鬍子大叔追加說。

這讓我受了驚嚇。本來以為是頓便飯,現在變成晚宴性質,措手不及。

我尚存疑問,您怎麼知道?

他說,人家來電話問我幾時到,順便說了一下準備的情況。家裡還請了另外的客人一起歡迎你們。

事態比預想的嚴重,不可太隨意了。看看錶,時間真不富餘,我著急地說,還有一個旅遊景點沒去呢。

鬍子大叔說,那個地點沒有三個小時,你根本參觀不完。

我說,那我進大門看一下,有點兒印象即可。

大叔說,看一個小時和看三個小時是不同的。看一小時和不看是差不多的。

我被這繞口令似的話搞糊塗了,思謀了一下方才明白,說,您的意思是,這個景點我不必去了?

鬍子大叔眉開眼笑地說,正是。這樣你們才有時間回酒店洗洗臉,換件適合晚宴的衣服,我在酒店的停車場等你們。

於是,我只得放棄一個夢寐以求的景點,回酒店換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打扮齊整去赴宴。其實我也沒有什麼體面禮服,只有提前把準備到「非洲之傲」上去吃維多利亞時代豪華晚餐的綢衣提前穿了出來。臨出門的時候,看到皮鞋有土,趕緊用酒店配給的擦鞋布撣去塵灰。

和鬍子大叔相見,他喜形於色,說,嗯,衣服非常正規,很好。

汽車沿著公路很快進入了郊區,路燈漸漸消失,四處一片黑暗。

七拐八繞的,終於到了開普敦半郊區的城鄉接合部。一大片平房,門前各有小院子。不過這裡不像是別墅區,而是自家蓋的簡易樓,有點兒像咱農村的小產權房。每家的院子前的鐵門都緊鎖著,此地治安恐非良好。

我們走進一家平房,面積大約有100多平方米。女主人50多歲,身穿節日盛裝相迎。剛才因為沒有去成最後景點的憾意無存,如果蓬頭垢面赴宴,的確不合禮儀。只是我邀請鬍子大叔同席,他毫無商榷地拒絕了,說,這不合他的工作程序,人家招待的是遠方來客,而他是工作人員。他說,我儘管放心吃飯隨意聊天,臨到告辭的時候,女主人會提前通知他,他會來門前等候,送我返回酒店。

恭敬不如從命,我也不再勉強,只是不放心地問,這裡看起來不像商業區域,也沒有飯店什麼的,您忙活了一天,到哪裡吃晚飯呢?他稍稍躊躇了一下,告知我不必擔心。他的家就在附近,可以回家吃飯歇息。

女主人向我們介紹了她的陪客,有女兒、女婿,兒子和媳婦,還有小外孫女。黑人小姑娘大約只有兩歲,很乖巧,大眼珠子翻過來掉過去地看著客人,一點兒也不認生。

彼此寒暄過後,就直奔主題了。餐廳和客廳共用一區域,有20多平方米,和廚房借一面玻璃隔斷連接,目光可以將烹飪過程無障礙掃視。餐桌上鋪著印有動物形象的桌布和餐巾,有非洲特色。先上的奶油濃湯,熬煮得黏稠如漿,火候非常到位。我連喝了兩碗,其中當然有給女主人廚藝捧場的願望在內,也和我們一直奔波在外渴壞了有關。當然,最主要是湯非常可口。

女主人對奶油濃湯受到熱烈歡迎,感到十分開心。她告訴我,這個湯需要不間斷地熬煮四個小時,手藝是她從逝去的媽媽那裡學來的。

那一瞬,我用勺子連續攪著湯,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感動。媽媽的手藝只要還在女兒身上流傳,媽媽就不曾真的遠去。

按說家宴是取西餐方式,應該比較節制,但其後的菜肴讓人飽受驚嚇。先是迎面飛來一大盤炸雞翅,我約略估計了一下,大概有30隻雞喪失了上臂。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感嘆,馬上又端過來一大盤紅燒豬肘,至少四隻豬因此低位截肢。浩浩蕩蕩的烤魚群前赴後繼,牛肋排、羊肋排匍匐而來……這一桌人滿打滿算不到10個,葷腥之物足夠讓兩倍以上的人大快朵頤。

看到我難以掩飾的驚詫,女主人很得意,達到了她預想中的驚艷效果。她說,為了預備這桌豐盛的晚餐,一家人從早上忙到晚,烤箱未曾涼過。

我相信,她說的一點兒都不誇張。這種像燒臘作坊似的製作成品,人工付出那是相當大。

我嘆息著說,單是今天的忙碌還不算,我相信從昨天開始的採買和腌制,也很費心力哦。

女主人馬上蹺起大拇指,認可了我的家庭主婦資歷。

主人家興師動眾地集結起了所有能調動的人馬,除了那個小外孫女,殫精竭慮地勞作。勞累了一天,也都餓了,先是風捲殘雲地撲向了雞翅,然後是豬肘,再然後是牛排羊排烤魚陣……一時間,房屋內焦香四溢,噼啪作響。我很合時宜地想起一句陝西話——一吃一個不言傳……

待吃得八分飽之後,屋內的氣氛漸漸和緩下來。女主人問我,您在中國能否經常吃到這些美味?

我說,前些年大家吃得很多,近些年慢慢少了。

哦?主人陣營集體表示極度關切,面露同情之色。

我忙解釋,膏粱厚味吃得太多,會造成營養過剩,對身體不好。中國人現在認識到這一點,口味主動變清淡了,大魚大肉就吃得比過去少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麼,中國現在有多少人呢?主人兒子問。他是公務員。

我說,13億多。

眾人齊刷刷地驚呼起來,中國人是南非5000萬人口的26倍!如果在街上走,連著碰到26個中國人之後,才會碰到1個南非人,然後又是26個中國人迎面走來……

我還真沒碰到這樣形容人多的句式。

他們對遙遠的中國很感興趣,主人的女兒是教師,問,中國有多少種官方語言呢?

這還真難住了我,不得不思索中國的官方語言究竟是指什麼?

顧名思義,官方語言應該是政府使用的語言,這和民間語言是有區別的。在中國,我們雖然大力推廣普通話,但並沒有把它上升到政府使用的唯一語言這個高度。記得我見過一位維吾爾族校長,他對中國少數民族地區使用雙語教學這個提法頗有微詞。他說,「漢語」的說法容易產生歧義,讓人覺得這只是漢族人使用的語言。應該把漢語上升到中國官方語言的高度。只要你是中國人,你就必須學習這種語言,因此它應該叫「國語」或「中語」。林林總總的民族和民間語言,是不能和國家官方語言相提並論的。

我覺得很有見地。

面對餐桌上聚焦於我的好奇目光,我說,中國有56個民族,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它們是平等的。

南非一家人做恍然大悟狀,說,原來中國的官方語言有56種。我們除英語外,還有荷蘭裔使用的阿非利卡語,當地土著人使用的祖魯語、科薩語、斯佩迪語、茨瓦納語、索托語、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