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格雷薩·馬謝爾的美麗

格雷薩·馬謝爾雖然貴為開國總統的夫人,但她絕不是依附男人的小女人。她曾對別人大聲呵斥:「我不是薩莫拉的妻子,我就是我。」

格雷薩·馬謝爾,是一位非洲黑人婦女。

我好奇她的長相。

按說我是個不大關心相貌的人,既不關心自己的,也不關心別人的。可能是當醫生太久的緣故,我看人面容,主要在意他是否健康。至於長相嘛,男人的相貌不要呈陰險歹毒狀,女人不要太顯猙獰凄苦形,就好。

年長之後,在社會氛圍的脅迫下,才開始學著評價人的相貌,基本上是寬以待人加上寬以律己。不好意思的是,我常常忘了此事,既不對人也不對己,整個是個「貌盲」(原諒我生造出「貌盲」這個詞,好在不難懂)。不過這世界越來越強調相貌了——概因節奏越來越快,一日碰見,也許終生不再相逢。人人都想憑著來自容貌、衣履等第一印象,為快速審世度人多個參考值。

格雷薩·馬謝爾已經不年輕了。她於1945年出生在莫三比克北部的一個農民家庭,今年,也就是2015年過後,就滿70歲了。咱們還是從她青春年少時說起。20世紀60年代,她與莫三比克農民領袖薩莫拉邂逅,成為一名為自由而戰的女戰士。1975年,格雷薩29歲時,與薩莫拉正式結婚。薩莫拉領導了莫三比克的獨立,成為總統。他的新婚妻子格雷薩當上了文化和教育部長。莫三比克當時是非洲文盲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在兩年之內,格雷薩·馬謝爾提高了學齡兒童的就學率,降低了文盲率。1986年,她的丈夫,莫三比克的總統薩莫拉,死於一場詭譎的空難,格雷薩差點兒崩潰。當時尚在獄中的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發來了弔唁函。格雷薩在回信中說道:「是你在我最悲傷的時候給我帶來了一絲安慰。」

這基本上是外交辭令。遠方的一絲安慰,挽救不了格雷薩呼天搶地的悲愴。在葬禮上,她俯身趴在丈夫的靈柩上,悲痛得幾近昏厥。

此後五年,格雷薩·馬謝爾基本上被擊垮了,永遠穿黑色的衣服。1991年,在12歲的兒子的鼓勵下,她才重新振作起來,創立了一個關注貧困問題的基金會。她再一次表現出了非凡的領導才能。1995年,為了表彰她為保護難民營兒童權利所做的工作,聯合國把具有重要影響的南森獎章授給她。

由於工作成績斐然,1996年,莫三比克外交部推薦她進入聯合國工作,有呼聲推舉她同安南一道競選聯合國秘書長。直率的格雷薩認為聯合國並不能制止和處理世界各地發生的戰爭,「那裡只有政治,我去那兒能幹什麼?」後來,便是我們熟知的科菲·安南擔當了這個要職。

馬謝爾的回答當然是無懈可擊的,但在這個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之外,還有她的私心。那時的她,已經預備充當一個新的角色。這個新角色既和政治有關,也和她自己的一生幸福有關。她說過:「人這一輩子只活一次,我想儘可能地和他待在一起。」想想看,如果格雷薩·馬謝爾擔當了聯合國的女秘書長,肯定會義無反顧和奮不顧身,就不能和那個「他」長相廝守。

這個讓格雷薩放下自己政治抱負的「他」,究竟是誰?他居然有如此不可抗拒的魔力,讓曾經貴為莫三比克第一夫人的格雷薩為之奉獻和傾倒?

這個「他」,就是曼德拉。當時,格雷薩即將成為曼德拉的第三任妻子。

參觀曼德拉的故居,是南非旅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走進黑人聚居區索韋托。

這就是著名的「蹲區」。白人導遊艾文介紹說。

何謂「蹲區」?我不解,一時想到的竟是廁所的蹲位。

艾文說,這裡是索韋托的外圍,也可以說是索韋托最真實的面貌。它們在英文里叫作「Squatter Camp」,意思是「蹲區」。房子都是用鐵皮、木板和硬紙板拼搭起來的,破爛不堪不說,而且極矮,人們只能弓著腰蹲居在裡面。在那裡出生的嬰孩,每四人中就有一名是艾滋病攜帶者。

蹲區給人最直觀的印象,就是巨大的垃圾場。堆積如山的垃圾,像一張張污髒的醜臉。密密麻麻的鐵皮紙皮小屋,像窮困潦倒的牙,從垃圾中頑強地冒出來。臭水四處橫流,蒼蠅成團,像烏雲籠罩。幾乎所有的人手,無論長幼,不是去揮趕滿頭滿臉粘附的蒼蠅,而是毫不遲疑地伸向路過的人,要求施捨。那些手在我眼前,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很黑,手心是柔軟的黃紅色,在手心和手背的交界處,有顯著的分界線,好像比目魚的背和腹部。他們說:「我們很窮,能否給一點兒東西?或……美元?蘭特?」

面對近在咫尺的哀情,我忍不住要掏錢包。

艾文低聲但是很有力地說,請不要這樣。

艾文的白人膚色,讓我在那一瞬,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對黑人有所漠視。

艾文悄聲說,我不是阻止您的仁慈。要知道,您給了一個人錢物,馬上會有一堆人圍上來,咱們有可能無法離開蹲區。別忘了,今天要到維拉卡斯街去。

維拉卡斯的名字讓我決定迅疾離開。我說,走吧。

離開時,我不敢回頭。觸目驚心的貧窮和苦難讓人悸痛。

索韋托的維拉卡斯街,如此短小,只有幾百米,既乾淨又整齊。和剛剛離開的蹲區相比,有天壤之別。這當然和此街籠罩的無與倫比的光環有關,在這裡,曾居住過兩位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曼德拉和圖圖大主教。當局曾經做過修整。

街角處就是8115號,為曼德拉舊居。從1946年開始,曼德拉和他的兩任妻子都曾經住在這裡。第二任妻子溫妮·曼德拉在這裡生下了兩個女兒。1990年,結束了27年牢獄生涯的納爾遜·曼德拉又曾返回這裡居住了11天。艾文說。

你可以把此地想像成南非的延安。如果再具體一點,8115號便是棗園。

見識過索韋托的貧困,我判斷出這處房屋,即使在當年也該算比較好的宅子了。現在曼德拉的故居已成為國家博物館,門票為60蘭特,約合人民幣50元。

請您注意,外牆上還留有彈痕,這是當年白人憲兵留下的作品。艾文提示。

窄小的院子呈不規則形,保持著曼德拉和溫妮共住時的原貌。

整套居室大約40平方米。卧室逼仄,床也十分短窄。1995年第四屆世界婦女大會上,我曾近距離地見過溫妮,還和她合了影。她體形碩大,快步走動時像一座小山。曼德拉的身高,有說1.83米的,有說1.85米的,總之曼德拉起碼在1.80米以上。住在這套房間的時候,正是夫妻相濡以沫的奮鬥歲月,十分艱窘。雙人床上鋪著一張獸皮褥子,據說這是土著部落酋長才有的待遇。曼德拉有資格享用這褥子,他有顯赫的背景。

曼德拉的家族系南非滕布王朝成員,他的曾祖父努班庫卡曾是滕布的國王,他的父親是酋長。曼德拉在鄉間度過了無憂無慮的青少年時代。白天,他與小夥伴一起在田野中嬉戲、追逐牛羊,採集野蜂蜜、野果和能吃的草根,在奶牛肚下直接喝溫暖香甜的牛奶,在清冽冰涼的溪水中,游泳和釣魚。晚上,他喜歡在部落里的篝火旁聽老人們講故事。從這些故事中,他了解到自己的祖先為什麼要反抗白人殖民者,他們為保衛家園都進行了哪些戰鬥,在這些戰鬥中湧現出了哪些民族英雄。幼小的曼德拉開始對政治產生興趣,立志長大以後為爭取民族自由與解放貢獻力量。

曼德拉12歲喪父,父親去世前將他託付給在當地的大酋長。大酋長待曼德拉如親生兒子,希望曼德拉大學畢業後能回來繼承大酋長的職位。在白人教會學校里,曼德拉接受了初等教育,他又就讀於衛理公學教會學校。之後,他考取了當時唯一招收黑人學生的黑爾堡大學。曼德拉讀到大三時,因參與組織反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被迫休學。校方曾勸說曼德拉宣布放棄搞學生運動,否則不允許他復學。倔強的曼德拉不肯屈服,毅然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學士學位,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

23歲的曼德拉一到家,大酋長便開始熱心地為他操辦婚事,選中了一位胖而性格持重的女子做未來的新娘,並送了聘禮。曼德拉在外頭見了大世面,志存高遠,部落狹小天地的酋長生活並不是他的理想,於是,他再次出走。

1941年,曼德拉來到約翰內斯堡,一時找不到工作。好在他身高體壯還練過拳擊,先是在克朗金礦謀到一份當保安的工作,之後他又在房地產商處當了一年的房地產代理人(曼德拉當保安我還能理解,但他當買賣房屋的中間人,不知曾完成過多少房屋交易?)。在約翰內斯堡期間,曼德拉結識了一位對他終生政治影響極大的人——沃爾特·西蘇魯。他的第一任妻子伊芙琳,就是西蘇魯的表妹。

在卧室的一隻木箱上陳列著四雙鞋:一雙是曼德拉當律師時穿的皮鞋,一雙是曼德拉流亡國外時落在房東家裡的靴子,一雙是曼德拉結束多年的囚禁出獄時穿的皮靴,還有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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