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古音·淡味 八

下午去拜訪葉老師的女兒蔣大姐。

她邀請我去她新開的服裝店。以前的工作是會計,退休以後教琴。因為喜歡服裝,也開始自己設計。店面房租比城中心便宜,租下來開始做這件事情。一些棉麻質地式樣傳統的上衣,下擺處有寫意的水墨畫,一枝荷花、一簇牡丹或者幾株蘆葦。

市場里的店鋪大同小異,但她的店與眾不同的是,掛著一些工筆畫。這些畫大多是她的父親在一九九六年畫的,有一幅畫是母親畫的。「我設計的衣服上的這些圖,本來想讓爸爸畫。但他眼睛不好,畫不了。」

她帶來母親小時候練的琴,小春雷。「我外公帶她一起在地攤上買的。他們那時沒有錢,這是很一般的琴。」店裡還放著她自己的琴,教學用的。學生會來這裡學琴。

她活潑而健談,說起以前的事情。

「我爸大學畢業後分配到內蒙古包頭,我在那裡出生。氣候實在太冷,覺得不適應,後來調到南方。四歲跟著父母到江西南昌一家拖拉機廠,待的時間最長,十九年。

改革開放後調回父親的老家蘇州。蘇州是個好地方,現在哪裡都不去了。

父母的感情相當好,很談得來。我爸上海交大機械系畢業,雖然不懂音樂,但知識很豐富。我媽只有中學水平,我爸喜歡講故事給她聽。以前在家吃飯,他講《水滸傳》《三國演義》。

每首曲子都有一個故事,而這些故事我爸是很清楚的。我媽跟他說這一段是什麼意思,我爸一聽不像,他們就會討論起來。有次練習《思賢操》,彈到孔子哭顏回,我爸說感覺不到傷感。他會這樣提意見。」

在南昌時,每個禮拜全家人都要一起出去看場電影。父母穿得很漂亮,也把孩子打扮整齊。鄰居中沒有人像他們這般心態安寧享受生活。看完電影在外面吃飯,之後回家,她去玩,他們休息。每個禮拜都有這樣的一天。

後來到了蘇州,也常去園林。父母欣賞自然和風景,她在旁邊玩耍。她記得父親那時會開始述說,為什麼這個園子這樣做,如此解說出很多歷史,引出一段段故事。「每次跟他們出去都是一種享受,能學很多東西。」

母親是清爽安靜的一個人兒。年輕時漂亮,從來不化妝,不擦粉,皮膚卻很白。穿衣服也好看。她記得母親有一匹緞子,張大千在上面畫的芍藥花,做了一身旗袍。文革時,這件旗袍成了負擔。母親不知道可以把它藏在哪裡才是安全。後來就找不到了。

記憶中母親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下班後買菜燒飯,做家務,吃飯時會聊聊廠里和家裡的日常瑣事,談起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家裡一直有一種充分交流的氣氛,跟現在電視機衝擊家庭,晚飯時家人很少相聚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晚上母親有時候把琴拿出來彈,父親在一旁聽。

母親很照顧父親,兩個人互讓,有話聊,在一起開開心心。「很難得。現在都年老了,互相作伴和照顧。這是白頭偕老。」

她跟母親學習彈琴,從小到大,陸陸續續也有三十多年。自己也彈琵琶,有時跟母親合奏。母親彈的那些曲子她基本上都會,其他老師的一些新曲子也在陸續學。她收了三四個學生,都是初級的。有一個學完初級但是沒堅持下去。

她的性格好。大概父母感情好的家庭,帶出來的孩子就會這樣暖和、單純。我請她彈奏了一曲,此後她又多彈了兩曲。

三點多向蔣大姐告辭。去西園寺。

放生池周圍古樹參天,綠草蔓延,一片古意禪境。在樹下石椅上坐了一會,充分享受此刻的寺院氛圍。

回味葉老師彈奏的那一刻。所謂的下指沉靜而不暴躁,曲調雅正,不為俗奏。聲無奪映欲得純正。聽欲靜處不逐聲色。這樣的樂器,不可能成為熱門的流行的樂器。突破「技」之後,就需要「心性的修行」。這幾乎是所有藝術表達的殊途同歸。

四點半,僧人們陸續出來,集中在佛殿,開始誦經。在古老的銀杏樹下聽誦經的聲音。此刻寺院里已如同萬籟俱寂。

晚上,去了老街區的一座廊橋旁邊的餐廳吃飯。喝了一些酒。當季菜很好吃,金花菜,白魚,銀魚。燈籠點亮起來,河水幽幽,人影浮動。空氣中有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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