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古音·淡味 四

她開始學琴,是因為父親的喜好。

這是一位性格頗為獨特和邊緣的男人。年輕的時候喜歡民族音樂,自己也學過古琴。在上海跟衛仲樂學習。衛仲樂是一位國樂大師,當時教他使用的是五線譜,學起來很困難。他覺得小孩子學習比較好,便到處打聽。

「那時候學古琴的人不多。一個姓錢的畫家對父親說,我可以給你女兒介紹一位楊老師。就帶我去拜老師,叫楊子鏞,家不在上海,在揚州。他住的地方很簡陋,是朋友家用來堆放貨物的房間,他說這裡不好教琴,到你家裡教。我家環境也不好,當時住在亭子間,很小。家裡只有一張圓桌子,圓桌角可以撐開,就在上面彈。」

楊子鏞給她上課,沒有具體設定,有時間了、高興了就教。採用的是極為傳統的教法,沒有譜,靠腦子生記。告訴她這是什麼,那是什麼,便要記得。那時她年紀輕,學起來很快。當時用一張專門讓孩子學慣用的的琴,比較短,可能九十公分左右,紅色的琴,叫「小春雷」。如今在她女兒那裡。這樣學了十個月。

「住在英租界時,起先日本人還沒有進來。後來日本人侵略進來,就開始狀況混亂。日常生活需要,比如買米都是有限制的,需要半夜起來排隊,不然就什麼都買不到。好的食物都先被日本人吃了,不好的剩下。日子更加難過。楊老師決定回去揚州。我就沒有了老師。」

之後,通過父親朋友的介紹,加入當時的今虞琴社。今虞琴社集中了上海、北京一些有名氣的琴人,每半個月或一個月就有一次雅集。她心裡不膽怯,經常去參加,這樣在活動和交往中進一步提高琴藝。其間又拜了張子謙、李明德、徐元白三位老師。

「這四個人都是我的老師。後來這三位老師糾正了我原來十幾首琴曲基礎上的不足,在識譜、節奏、指法等上面都有所改進。」

當時上海文化氛圍濃郁,她接觸到的一些人,除了彈古琴、畫畫,還有打太極拳、唱崑曲的,也都喜歡來琴社。不光彈琴,還舞劍,琴劍合奏,琴瑟合奏。「這些張子謙老師也都會,如果現在他還在世該有一百多歲了。他把琴社的每次雅集都做了記錄:今天某某人到會,簽名,後來某某人彈什麼曲,某某人唱琴歌,一一記錄下來,最後出了一本線裝書。成都一個朋友說在書裡面看到我,拿來給我。一翻,很多人都認識。當時的雅集,真的是一種豐富的高雅的聚會。」

她從十四歲學琴,到現在沒有中斷。會彈的曲子大概有二十多首,數量不算多。楊子鏞教了她《關山月》《陽關三疊》《梅花三弄》和一些比較難的曲子,一共十三首。張子謙教了兩首,一首《龍翔操》,一首《憶故人》。李明德四十多歲過世,教她《普庵咒》。徐元白教《思賢操》,還有一些小的琴曲,後來又到他杭州的家裡學了一些別的。

那個年代買一把琴也很容易。古董店裡什麼都有。有些琴可能是家傳的,非常古老,家族落魄了,賣給店裡。很多人不識貨,但有人看得准,知道是一張有年份的好琴,就趁機買下來。在解放之前琴都不算貴。

學了琴之後又喜歡上了畫。今虞琴社也有會畫畫的人,但不是專業,平時都有其他工作。她遇見顧青瑤,跟著學。顧家在蘇州小有名氣,家境十分富裕。

「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一九四六年張大千從四川到上海開畫展,住在當時一個女畫家李秋君家裡。李秋君年紀跟我父親差不多,四十多歲,她家在石門二路。我們家在北京西路,住得很近。我不知道張大千是誰,回家跟父親講。他說張大千很有名氣,是大畫家。

「張大千來了以後,很多上海畫家都去拜訪他,顧老師也去。無意當中講到有一個跟她學畫的學生會彈古琴,張大千說他有一張琴,哪天讓她帶我去玩。

「第一次見張大千,有顧老師,還有其他很多畫家。拿出來的琴是宋代的,琴弦不太好,沒人彈過。我年紀輕,力氣也有,一看不行就把琴弦重新上了一遍,然後當場彈了一曲《漁樵問答》。一個姓陳的人也彈了。好多人聽了都很喜歡。

「李秋君招待我們吃飯時,有人對張大千說,你收葉小姐做學生吧。張大千當時很高興,一口答應。李秋君專門約好時間,我進行比較正式的拜師,送上名帖,跪下來磕頭。不像學琴的時候,幾乎沒有儀式,父親帶去磕個頭就算拜過師。」

此後張大千待了一段時間離開了。他平時即是這般來來去去。第二年,又到上海,提出要給自己的畫室,「大風堂」的弟子開一個畫展。大風堂有很多學生,男女都有。她學畫的時間短,跟著他學也就一年。那次畫展只畫了一張畫。

方式是張大千和李秋君一起設計的。和張大千合作,她畫竹子,是工筆畫,他畫人物,寫意。畫名叫《子猷看竹圖》,張大千題款「與名賢弟合作」。這幅畫被貼了二十七張紅條子,表示有二十七個人想買。張大千因此補畫了很多次。

當時他專門畫的人物畫可能買不到,因為太貴了。

「一九四八年,張大千又到上海。我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環境差,他說,你在這裡學畫學不好,如果你父親同意,可以跟我去成都。我就去了。一起去的還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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