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 廿三

「有一年發大洪水,水塘跟路面一樣平,我跟一小子趴在上面夠著喝水,一下子就出溜進去,一頭拱到水塘中間。那時候不會游泳,那小子找人來救我,結果找來的老夥計也不會游。又去找來一個,他把手錶一摘衣服一脫,就跳了下來。

「我知道有救了,死死地抱住他。那時候已經產生幻覺,眼前一片絢麗的色彩,印象非常深刻。最後那一刻大概已接近死亡邊緣。在那個臨界點上的幻覺是很美好的。

「那位救命恩人是我們林業局的副局長,我叫他雲登哥哥。」

黃昏。這是這天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外出散步。

一起去看一座老房子。就是那位救過他的恩兄的老屋。沒有人住,只是存一些雜物。我們繞著房子來回走了幾趟,門前有一棵極美的棗樹,他在那裡走走停停,說這個角落是有古意的,這棵樹在屋前也是有古意的,後面大板栗樹下的土磚茅房也是有古意的。

原來東邊的一戶人家也很有古意。土磚房,土地面,黑瓦,後面是一片桃林,全是碗口粗。他每年回來都滿懷期待,希望看到桃花盛開。前兩年回來發現桃樹沒有了,房子也換成機瓦的了。

有一片竹林特別漂亮,得開車繞過去,有兩棟土屋被竹林包裹著。一次他的朋友亞牛過來,天還沒亮,他們開車到那邊坡地上,剛好可以遠觀氣勢浩蕩的竹林。兩個男人靜靜地坐在荒野里,等候天漸漸放亮。

「人能懂得這種自然的美是很好的。搞攝影不早起肯定不行。早上比晚上空氣中含的水分要多,光線柔和很多,也清澈。晚上就不一樣,經過一天的污濁,光線的微妙程度差遠了。用月光曝光的話也挺有意思,但月光太弱,一張照片肯定要曝幾個晚上。」

他自己有很多照片是在早上拍的。比如拍霧。太陽一出來霧就散了。

這棵棗樹他還沒有拍過。不敢拍,認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我說,樹枝疏朗而有勁,如果下了雪,積雪堆在樹枝上,這樣很美。

他說,這邊地表溫度太高了。一般下過雪,一兩天就差不多化沒了。

「記得有一次冰災,雪下得巨大,門打不開,這個水塘你知道結多厚冰嗎?牛可以在上面來回走。正好到春節了,要干堰捉魚,費好大勁兒才鑿了個眼,然後抽水。村裡所有小孩都出動了,來回出溜滑,很過癮。那天我穿著我媽一雙打了n個補疤的靴子。裡面灌滿了雪,又化成了水,呱唧呱唧的,冒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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