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 廿

放晴,有了太陽。他抱上孩子,再帶我去後面的樹林看看。這樣娜娜可以有時間在家裡做飯。

他有一個專門用來抱孩子的腰凳,經常帶他到山裡,到處走走。孩子喜歡,每時每刻覺得新鮮。大多時間他還會抱孩子到下面雜貨鋪、理髮店見見人,這麼大的孩子就有著想像不到的強烈求知慾。摘了一把菊花給孩子,讓他抓著玩。孩子開始吃花。

後面山丘,到處是鬱鬱蔥蔥的橘樹林,順手就能摘下幾個來吃。橘子掉了一地,他說應該是別人不要了。再不摘就熟大了。

「這些像野蔥一樣的東西是蕎頭,挺好吃的。」

走過一片坡地,經過一片樹林。他指著籬笆邊上一種暗紫紅的藤蔓,說這些植物色彩好看得很,拍出來能美得膩死。

我說,它的顏色比較不飽和,有些中性。

他說,不像有些顏色那麼直接,但拍得不好就容易俗。要琢磨很久,怎麼讓它不俗。

他喜歡這一片起伏的坡地,有韻律。這裡的松樹是枝幹拔高往上走的。

「松樹很多是孤立的,常稱孤松,長出很奇特的姿態。你看,這棵樹長在這裡很美,它就屬於這兒。我家特別需要兩棵大一點的樹添些生氣,但一直不敢移。萬一移死了對不住這棵樹。

「這池塘邊上,原本有幾棵姿態極美的大樹,我每天經過都會端詳一陣。結果讓人砍了當柴燒。雖然是他家的樹,但我依然氣憤、無奈。只好想了一招,跟他說,這些樹在城裡可以當風景樹賣個大價錢,一千五一棵,你看你燒了多少錢。他是個極貪財的人,氣得一聲不吱。哪能隨便砍樹啊,缺德,敗家子。

「這片松樹林也好看。原來這裡到處都是,但讓它的主人五十元一棵全給賣了。

「你再看,這片樹木是野生的,只有自然生長的才這麼豐富,什麼樹種都有。這條林蔭道我常來。」

遇見一棵非常好看的樹。連理枝的古老大樟樹,枝葉伸展,渾圓開闊。是在這裡從小長到大的樹。我們站在下面,仰頭看了它很久。遲遲無法離去。

「瞧這黑色線條,姿態多美。前兩年來看還沒有這麼粗。現在走近一看,都可以在上面扎個樹屋。再弄個躺椅在裡頭抽煙。」

他放下孩子,讓他自己走。我們靜靜走在山路上,「我能有今天,全是仰仗父母樸素的言傳身教和田野的滋養,有幸沒走歪路。人有一點野氣是好的,這個時代也許恰好需要這種原始的野性,會更珍貴。所以我特別希望孩子能夠多接觸土地。」

他自己作過一個總結,身邊有成就的朋友百分之八九十都是農村出來的。農村的孩子起點會低些,可能開竅要晚些,但不要緊。他們天生接觸土地,天質好,能嗅到的看到的觸摸到的都是自然。有足夠的感知,蓄積的能量夠,自然有爆發的時候。這種儲備很重要,城裡孩子缺的就是這個。所以他不能讓孩子在城裡的尾氣中度過童年和少年。

雖然現在不可否認,農村也在遭受一種結構性的毀滅,但他認為有意識地帶著孩子去觸摸,去感受,還是會不一樣。知道到底什麼東西對孩子有好處。觸摸到一次,比想像一百次更有效。

「在任何一個地方,加拿大、美國什麼的,不管多好都不屬於你。只有童年的東西才屬於你,因為有過足夠交流。童年的記憶太重要了,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黃永玉描寫的一個畫面讓我印象深刻。他小時候坐在腰盆里,在荷塘里穿梭,透過陽光照射的荷葉,看到天空。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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