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 四

晚上風雨大作。

山上的平房寒濕,遲遲沒有入睡。聽著雨水打在屋頂上,風掃過樹林,大自然發出各種細微的奇妙聲響。除此之外,是山村特有的深沉的寂靜。大概睡了兩三個小時。醒來,雨仍舊在下。

天已發亮,看清楚房間。松木床,紅色被子。一張寫字桌放著剛剛起頭的毛線針,灰色羊毛線,是給孩子織的。一本寺院里結緣分發的佛教宣傳冊。一台縫紉機。一副相框,玻璃板後面貼著各種收集的干葉片,手工做的。拉開棉布窗帘一角,外面密密的橘子樹林,金黃色果實懸掛在綠色枝葉之間。早晨的空氣濕潤而清新。

走進客廳,他已早起。獨自坐在客廳的桌子邊,用毛筆寫日記。兩扇大木門敞開,呈現出外面的花園。

「一般天剛微白就起來,農民的作息。這段時間要看孩子,只有起得早才會有一陣清凈的時間。不過是做些瑣事。寫寫字,晃悠晃悠,跑步,回來自己做點早餐吃。就這樣新的一天開始了。有時候帶老婆孩子到後山轉轉,漫無目的。

「這裡很安靜。現在連縣城都不想去,一到城裡就覺得渾身不爽。一天到晚儘是那些毫無意義的爛事。常來我這裡的就縣城裡幾個搞書法的朋友,有時住上一晚。也有外地來的,或採訪或來玩。村人每天經過的不過兩三人。他們都喜歡往馬路邊上擠,住在一塊熱鬧。

「我不需要太多跟外界的交流,也厭倦所謂高雅的娛樂。最終心還是需要跟自然來呼應,從那裡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所有東西。」

他建議出去轉轉。花園裡有一個小池塘,種滿荷花,現在是冬日殘荷。池塘是修路時為了填土現挖的一個坑,後來蓄水種上荷花。荷花只開白色的,長藕。長蓮子的荷花,會開粉色的花。

池塘里有藕,可以下去摸,不過現在水太冷。塘邊插滿垂柳,是怕孩子掉到水裡。以後他想把已死的樹移走,再挖兩個小池塘。野生小黃菊花,密密簇簇開著,氣味辛辣芳香。這種花擴散很快,不出兩年就能把一片地長滿。

「種了好幾棵薔薇,今年都沒有開花,也許明年能開。」

一棵大樹,形狀古樸,葉子濃綠。粗壯樹榦從根部分成兩枝,緊緊挨在一起。枝葉繁茂,掛著碩大果實。這棵大樹差不多有六十年,不知道是野生的還是他的父親以前種下的,每年防兩次蟲就可以。他們叫它(音)子。果實紅瓤,味道濃郁,有點酸,一般人消受不了這口味。現在是熟透的季節。晚上起大風,果子會掉,落得滿地都是。「睡覺的時候聽到屋外嘣嘣直響。」

橘樹都是他的父親以前種的,三十年了。由於常年無人看管,蟲蛀得厲害,陸陸續續都在死。他儘可能做些補救工作。山楂樹從山上刨下來,也有十幾年。野山楂長得特別慢。再邊上是桃樹。

他安安靜靜對我講這些樹。

「房前屋後要有一些掉葉子的樹,這樣才能看到四季。要不然無趣。

「李子樹是從村裡一位施姓爺爺家挖來的。他家有兩棵,我誇他家李子樹長得好看,他說喜歡就挖走。這棵樹的命運就這樣發生了改變。它的枝幹探到荷塘中央,移回來的第一個春天,花就開爆了。一團白,姿態好看。

「這是柚子樹,我們管它叫蜜柚,跟橘子樹是一個科,可以相互嫁接。這棵是橙子。這才是橘子。

「這是梧桐。梧桐長得很快,明年會超過李子樹。

「那棵是本地的臭椿。大葉子的是普通的楊樹,類似於北京楊,插根枝就能活。也種了幾棵香椿,足夠吃的。

「櫻桃、桃樹、梨樹、枇杷、檸檬、樹莓、獼猴桃,基本上能種的果樹都種了。都還是苗兒,一般三年掛果。還種了一百棵銀杏。

「閑時我上山采些苗兒,也有朋友來種的。全當玩兒,日後可作念想。

「種了不少樹,等我死的時候它們就該長大了。總得有人種,下一代人就可以享受。乘涼時說不定還會念叨我兩句。種樹不需要學習。其實一般小苗都很容易活的,只是移植大的樹需要點技術。農民都是土命。見多了,隨便種,自然而然就活了。」

這個花園還需要整理嗎?

需要乾的事情很多,還可以再弄弄。植樹得在春節前後。現在種也可以,不過要帶多些土才能活。基礎工作都做完了。活是永遠干不完的。每天干點兒,當鍛煉身體。

「後面的翻地、鋤地,所有農活我都樂意干,也都干過。耕田使牛、插秧割稻,只是幹得不夠好。十三四歲的時候,大人挑多少穀子,我也逞強挑多少。後來因為進城學畫畫,才離開農村。別人可能覺得很辛苦的事,我卻那麼迷戀。天天在地里都樂意,哪怕被暴晒,也覺得舒暢。」

我問他,這裡最美的季節是幾月份。

春天勃勃生機,秋天蕭沉,夏天濃郁,冬天寧靜。只要你有心境,就能看到不同季節所釋放的不同的美。通常情況下,我還是勸朋友們春暖花開時來。夏天蚊子多,冬天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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