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釀春 十一

晚上,在旅店房間里,一整夜都聽到蛐蛐叫聲。這吟唱如此委婉有序又固執,使我微微失眠。想著這幾日,看園子,聽雨聲,吃新鮮的飯食,賞花,喝茶,聽琴,清談。這種時刻不是一直都會有的。應該珍惜當下的每一刻。生活的經歷不能複製也不會再返。即便再發生一次,也是另外一種。

新的一天。晚飯他有十位客人,都是舊日朋友和相識。他不緊不慢,該做的冷盤提前準備好,熱菜的材料也備好。總之,一切心裡有數。

早上照舊一起喝茶。

很長一段時間庭院閑置,廊道里的矮櫃,被蜜蜂做成了碩大無比的蜂窩。蜜蜂們忙忙碌碌,嗡嗡作響。他沒有收拾這個局面的心思。說要把柜子搬到空地里去,但也沒有做。我膽子大,逐漸靠近,把矮櫃的門合上。到了下午,蜜蜂們休息,沒有了動靜。他去市場里買了PVC管道,把下水道堵塞的問題暫時解決。

晚飯的菜單。冷盤:海蜇,黃瓜,豬肝,素雞,秋葵。熱菜:白切肉,毛豆鞭筍炒青蛙,蔥油鯿魚,清蒸土雞,茭白紅燒肉,清炒小白菜、苦瓜。再有筍乾鴨湯一道。

他的招牌菜是:白切肉,鹽炒肉,蒸毛筍,油爆蝦,蒸各種魚片。今天做的是一道白切肉。白切肉算是一道江浙人家幾乎都會做的普通菜式。在杭州,端午或立夏會做白切肉。但要做到肥而不膩,瘦而不柴,熟而不爛,則很不容易。他的做法來自父親。工序不複雜,但需要耐心。早上六點去了菜場,選了好肉。天氣太涼也不能做,如果油脂凝固,口感就不好。

首先,選整條上好五花肉,寬度約八至十厘米。取中間一段,因為其他部分要麼太肥要麼太瘦,可用來紅燒。白切肉約長方形,一般十來厘米長,太小塊經不起滾湯泡。只有滾湯泡到一定時間肉才嫩。一般兩塊以上同煮,這樣不至於味寡。

先準備好煮肉的湯鍋,水可稍多些並先燒熱。焯肉時要用燒滾的水,可放些料酒。將焯好的肉放入已準備好的湯鍋中,加入料酒、生薑、蔥少許,干辣椒一枚,甘草三至四片。大火燒開後,改小火慢燉,約一個半小時。關火後繼續留肉在湯鍋里,燜一個小時左右。具體時間要看肉的熟度。撈出後自然涼透。切片裝盤,配蒜醬蘸著吃。

切出來的肉一個厚度,兩毫米,刀工極為沉穩。擺盤時放上新鮮紅花一枝,脫去俗氣。白切肉迅速被一搶而空。這些來吃飯的朋友,都是以前醉廬的常客。想念醉廬原汁原味的家常菜,想念梨花陳釀,各自興緻勃勃趕來。一下子擠了十來個人,沒有一點客氣。

庭院紙燈籠亮起。人聲光影浮動,甚是熱鬧。

他一個人在廚房裡忙碌,動作有序,緊湊而沉著。鍋台間來回兜轉,不見混亂。冷盤和熱菜,陸續上桌。讓妻子去庭院里採摘鮮花,搭配擺盤。她采了一把野花回來,花葉仍沾著雨露。

毛豆跟青蛙一起炒,是第一次見。他在鍋里先放毛豆、鞭筍翻炒,約五六成熟時起鍋。然後將青蛙、蔥、生薑、紅辣椒一起大火翻炒。放一點料酒、生抽,澆點白切肉的湯。快熟的時候放入炒過的毛豆,鞭筍收一下湯。這樣分先後,才能保持毛豆的綠色。這是他小時候吃的菜。

接著開始做紅燒肉,是用蒸的方式。

傳統的紅燜,到一定時間會酥爛無形。蒸的方式,不但酥爛,形和色也會更好。古人說鹹魚淡肉,肉不宜過咸。選五花肉,清洗切塊,焯過開水瀝干備用。鍋里放入生薑、蔥、干辣椒、甘草、肉塊,少許食鹽,翻炒。加入料酒、生抽、老抽。不停翻炒見汁,小火蓋上鍋蓋燜燒五到十分鐘。改大火收汁裝入茭白碗中,茭白在下肉在上,再放入蒸鍋蒸一個半小時。

曾經有一個客人吃完想學,他把做法用毛筆寫在一把扇子上,讓她帶回了新加坡。豬肉要選農民自家養的。選豬肉是個學問,因為現在養豬的方法很多,泔水豬肥大,飼養豬有瘦肉精,宰殺時還有是否被注水的問題。防不勝防。只能多看多選。比較色澤、乾濕度,看買的人多不多,一個好肉攤的肉會早早售完。

清蒸土雞相對簡單,把雞切成塊,放生薑塊、蔥段、鹽、料酒。直接蒸。

蔥油鯿魚,需要精巧地片魚。抹上鹽,撒上薑片,放蒜蓉辣椒醬。蔥捆起來,灑上料酒。做魚用初釀,做肉用陳釀。蒸五分鐘就好。

「如果買不到野生的、好的魚,或者是千島湖運來的魚,可以用清水養一段時間,去掉泥土味,讓肉再緊一點。做到臨界點的魚肉特別嫩,像蟹肉一條一條的,吃在嘴裡有形狀。小黃魚片吃著就像豆瓣一樣,但燒過了則柴,欠火則生。要達到食材的最佳口感,需要不斷去研究。」

臨界點不容易把握,是否需要某種直覺?

要看魚的大小,包括火力。火要觀,鍋要聽,鼻要聞。煤氣灶有時旺有時不旺,鍋中聲音能分辨湯水的多少,食材味道能分辨出生熟度。觀、聽、聞缺一不可。做菜時心和鍋相連,精神要高度集中,不能有太多想法,不能分心。切也好,配也好,要身心專註。

晚上盛況自不必說。朋友們喝了很多酒,吃光了所有的菜。高談闊論,最後還討論起生死的哲學問題。有人站起來朗誦了詩歌。說說笑笑,一醉方休。

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盡興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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