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釀春 二

下午一點,飛機降落機場。醉廬地處偏遠,他開車來接。等候在接站大廳,穿一件日常的棉襯衣,頭髮很短,夾雜些許白髮。還要再等一人,機場小坐。他問清楚我回去的班機時間,打算同一時間離開。原來是特意為我趕回一趟,「本想中旬回杭州過中秋節。但這樣也好,就在海南和員工一起過節。」

他在海南管理朋友的餐廳,稱自己現在是「珠崖府門童」。生活的變動,跟在醉廬結識的一位投資人有關。

「他第一次來醉廬是偶然路過,進來問有沒有飯吃。我說,沒有,這裡需要預約。他說,那就隨便弄點,實在太餓。我說,如果你不嫌棄,我就在別的份里夾些出來。他說沒關係。然後吃了。

「過兩天他又來,帶了自己的廚師,讓我教。那時我姐姐過來幫忙,在旁邊對拿著本子記的廚師說,你這樣學是學不會的,做菜的人沒辦法靠記憶學。此後,跟他交往了三四年。他是杭州人,家在紐西蘭,每次一回來就先到我這裡吃飯。」

之後投資人和南通顧家合作,成立傢具分公司。他過去幫忙,名義上是副總,但其實什麼都做。也做食堂,給員工燒飯。海南的餐廳也是投資人的生意,中途被請過去幫忙。結束餐廳的指導和管理之後,也許依然回去南通的傢具公司。醉廬現在處於關閉的狀態。

出生長大都在南通。認為南通是適合生活的城市,地域小巧但豐富,人文內涵重。「朱自清曾經評價南通人的性格,說他們堅毅而溫厚。民國時期的張謇,對南通做出很多貢獻,是全方位的,文化、教育、工業、思想……以此奠定根基,對南通後人也產生影響。城市設計規劃得很好,是宜居的地方。難得地保留著護城河,從空中俯瞰就像一個花盆,四面環水。」

那時家裡房子很大,他學畫畫,一個畫室有四十多平方。畫畫的朋友們經常來家裡聚會,老師也在一起,「老師說跟我們在一起覺得自己年輕了,雖然師母半夜十二點一過就會來找他。」

二年因為結婚來到杭州。當時在南通他的主業是一家工程公司,已做得很好。但還是決定遷過來。妻子是杭州人,家裡只有一個女兒,他覺得自己過去她的城市比較好。也可以說是為感情做出的犧牲,但是一切甘願。所謂隨順的人,是願意以他人的想法為重,不會堅持或一定要遵從自己的方便。這一點在他身上時時有表現。

我問他性格里可有比較強硬的部分。他說,很少。內心真正的想法還是比較堅持,「但可能換個方式去堅持。」

在杭州,新的挑戰是開始做藝術畫的推銷,跑市場。大夏天中午汗流浹背趕到人家單位。沒有社會關係,沒有家庭背景,一切靠自己使勁。

「很多事情也左右不了,一天下來,衣服沒有乾的地方。不過對我來說,也不完全是做生意,很多事都會替別人考慮。更多還是要憑靠誠信做事。」

後來覺得有些累了,「不想再做阿諛奉承之類的事情。」決定休息一下的那年,已過了四十歲。

從南通來杭州。又回到南通去。現在去海南。這都是生活中大的選擇。但覺得人生是一個過程,經歷豐富一些也好。

二七年,與妻子一起,在雙靈村裡找到房子。當時只是覺得很合適,想稍作整修住著,畫畫,釀酒,過一段安閑日子。翻新時,越想越複雜,越做越多,修建成庭院,成為醉廬。做菜的手藝來自家傳。家裡的男人都愛做菜,女人則從不做飯。

「家族原先住在城裡,農村有田,土改的時候回村裡照料自己的田。家世一直挺大,後來一場火災把房子燒了。

「父親以前在南公園飯店做過,是南通最有名的飯店,接待過劉少奇。後來回到村裡,父親做大隊電工。他燒菜好,逢年過節會露一手,村裡哪家哪戶有紅白喜事也來請去。物資匱乏的時期,在家裡做菜,菜會少一點,但是依然講究。調料相當全,生薑、蔥、八角……什麼都不缺,食材也要新鮮和應季。父親是在八十多歲時過世的。我們兄妹六個,四個男人都會燒菜,是受父親的影響。覺得動手做這些事情是有樂趣的。」

他認為烹飪方式不應局限於地域特點,而是按照食材的本質來做,食材適合怎麼做就怎麼做。食無定味,適合自己的口感最重要。如果人家不喜歡吃,做得再好都不算數。口味偏好一般是由特定的生活環境和從小習慣養成的,總的來說,還是偏清淡一點的飲食比較合理。

「我沒有系統地學過做菜,上輩人對食材和做法的理解來自直接的傳承,不像現在,大多是被烹飪學校教育出來。我覺得做菜就是,怎麼樣把食材的臨界點最好地體現出來。」

如今很多人做事傾向急功近利,他說自己在村裡做醉廬卻是想選擇一種與其相反的方式。吃飯預約,可以知道來多少人,做多少菜。這樣採購新鮮食材,盡量少進冰箱,少做勤做,避免浪費。讓自己的廚房透明,客人可以看著做菜,彼此之間的信任便通過坦誠建立起來。「讓客人沒有太多顧慮,無須擔心被宰一刀或吃的東西到底好不好。一般餐廳的廚房是進不去的。」

過去在農村,一年半載才殺一頭豬。現在可以選擇的食材太多,雞鴨肉類都很廉價,超市裡幾十塊錢就可以買到,但大多都是速成,飼料里混雜各種人工養料或激素,生長環境惡劣。現在吃得越來越方便,質量卻越來越差。

身體的狀況,大多跟吃進去的東西有關,因此選擇食物很重要。

「餐飲環境隨社會風氣一起在變形。人們覺得應該多吃,用雞鴨魚肉招待朋友很重要,卻沒有人覺得在合適的季節做一個清爽新鮮的毛豆是好的。漸漸改變人們對飲食的態度是一種社會責任。」

他到村裡後,教會了一些小孩子寫毛筆字,認為一個人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言傳身教。

我說,你是想用自己的存在方式影響別人。

他說,是的。即便自己或多或少有些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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