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後記 第三章

毛哥不得不感嘆,年輕人的身手就是利索,自己拖拖拉拉叮叮噹噹兩三天都沒有搞成的鞦韆架,讓岳峰這邊敲敲那邊打打,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已經似模似樣了。

毛嫂切了甜瓜送過來,讓兩人歇會在干,岳峰先前洗手,回來時毛哥抱著一塊埋頭啃的正歡,岳峰坐在旁邊的石墩子上看著他直樂,候著他吃的差不多了,才說了句:「毛子,托你打聽的事,給我說說吧。」

毛哥含糊嗯了一聲,把一塊甜瓜啃的見皮了才抬頭,順手拿過邊上搭著的濕毛巾擦了擦嘴:「你怕了?」

岳峰笑了笑:「要還是我一人,也談不上怕,可是要認真過日子就不一樣了,一時衝動結下的梁子,到以後都是債。我得事先有個防備,萬一連累了棠棠,我得後悔死。」

毛哥呵呵笑了起來,末了向著神棍德屋子看過去。

透過開著的窗戶,可以看到神棍比比劃劃說著什麼,季棠棠側身坐著,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裡卷著一沓稿紙。

毛哥說了句:「你怕連累她,要我說,她未必怕了。」

「尕奈的時候,她中了槍,後頭沒事人樣出現在古城。喵喵家那麼大的爆炸,外頭都有警察圍著,插翅也出不來,今天又好端端占我跟前了,你要說她是普通人,打死我也不信。拉姆……也就是個假身份吧。」

岳峰不承認也不否認:「所以,你想知道原因?」

毛哥沒啃聲,毛嫂抱著洗衣盆從前面過,手裡還抖落著毛哥一件外套:「看這衣服髒的,蹭的全是灰!」

「算了,套句你的話,要還是一個人,打聽打聽也無所謂,現在有你嫂子,還拖個娃,過日子是正經,那種傷筋動骨的國家機密,你就甭讓我知道了。上次公安找我問棠棠的事,我挺慶幸你沒跟我說過什麼,不然人家眼一瞪桌子一拍朝我那麼一吼,我鐵定全招了。」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毛哥朝岳峰伸手:「有煙沒,點根。」

岳峰幫毛哥點了根煙,毛哥眯著眼睛吸了一口,吐煙圈時愜意的很:「一個一個說道吧,先說閻老七。」

「其實閻老七這個人,你不用太擔心。當時為了雁子和他起了那麼大衝突,有人從中作保之後,他開了條件,後頭就真的沒再找過你麻煩,別的不說,這個人講了話,還是照做的。」

「那一陣子,你因為秦守業家的事被公安查的緊的時候,消息是到過閻老七那兒,大家算一個圈子裡的人,加上那時是你倒霉,人家樂的在他面前踩你幾腳。你知道當時閻老七說了什麼嗎?」

岳峰笑起來:「說我活該?」

毛哥搖頭:「他說,岳峰這個女朋友,是比一般人邪乎。屍體找到沒有?」

岳峰有點緊張,不覺就坐直了:「接下來怎麼說?」

「不知道當時那人說了什麼,總之閻老七回了句,指不定死沒死呢。」

岳峰倒吸一口涼氣。

毛哥大笑:「怎麼樣峰子,人老精鬼老靈,我知道你瞧不起閻金國,但是人家能在湘西做大,到底是有兩把刷子的。別的不說,我猜他是這麼多人當中,頭一個覺得棠棠沒死的角色。」

岳峰沒吭聲,不管多不服氣,有些事還得認:「那後來呢,你覺得閻老七會不會再生事?」

毛哥在石階上磕了磕煙灰:「我覺得不會,你知道嗎,你出事那陣,有人給閻老七出壞點子,說反正你入了公安的眼了,不如無中生有再給你扣個說不清楚的屎盆子,讓你結結實實的蹲幾年……我事後聽著都冒冷汗啊峰子,不怕明處當頭棍,就怕暗處插一刀。」

「然後呢?」

「閻老七沒讓,他說岳峰此事到此為止,不是怕那小子,怕的是動他有後患。」

岳峰長吁一口氣。

閻老七這頭的情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聯繫前後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敦煌那邊呢?鬧出那麼大的事,他們……有什麼動靜沒有?」

打聽飛天的情況,毛哥著實費了不少周折,雖然他當年也是其中一員,但是到底退的久了,突然衝上去向人打聽這麼隱秘的事,措辭萬一不當就會平白惹人懷疑,所以到底怎麼切入,怎麼問的藏而不露,實在讓人傷腦筋。

不過話說回來,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順的時候,想睡覺就來了枕頭——毛哥幾乎沒打聽,人家自個說出來的。

毛哥拖七拖八聯繫上一個當年有些許交情的兄弟,裝著敘舊,談些當年的「創業艱難」,又恭維他今時今日「順風順水」,那人一時感慨,罵了句:「順風順水個球,各路鬼神都盯著,前一陣子被打個滿頭血,不知道是條子搗亂還是那幾個眼紅的插刀。」

雅丹魔鬼城的地下窩點被搗了之後,飛天內部雞飛狗跳了一把,事後把目光瞄到了他們認為最有可能的方向:一是公安那頭有更大的神盯上他們,派了個女警進來了,二是「競爭對手」眼紅這杯羹,籌劃著插一腳利益重新分配。

不然你怎麼解釋,平日里那麼謹慎,綁的都是無權無勢無人關注流落街頭窮困潦倒的人物,突然之間裡頭跳出個造反的來,在窩點裡殺人放火鬧個人仰馬翻,那麼多人追過去,眨眼間人就不見了,分明是實現籌劃有人接應!

公安這邊的線查著查著不了了之,因為公安去都內鬼說了,沒有聽到任何風聲——再說了,如果真是公安派的,後頭應該有更大的動靜,不至於偃旗息鼓了啊。

於是所有的懷疑又都集中到「黑吃黑」這條線上,而被懷疑的那幾個團伙,不查則已,一查一下去居然發現,他們動的那些手腳,有些遠比搗毀一個小窩點來的嚴重多了——於是老賬新帳一起算,狗牙夠一嘴毛,岳峰心裡頭還納悶著怎麼一直沒動靜,壓根不知道那邊已經沸反盈天鬧開鍋了。

岳峰聽得匪夷所思,毛哥反而比他看得開:「飛天這種,家大業大,一丁點風吹草動就會往根上找原因,作孽做得多了,防備著周遭的狼還來不及,哪會費工夫追究你們這種小角色?峰子你信不信,真追到你身上,也不會相信是你一個兩個人乾的,打死你也得逼你把身後的團伙咬出來。」

岳峰額頭滲了一層細細的汗,沉默了很久,忽然感慨了一句。

「那一陣子總覺得老天把你往死里整,原來明裡暗裡,手下還是留了情面。」

有些事情,一定要回過頭去看,才能看得透徹。

誤以為棠棠死了的那段日子,他心裏面把老天咒了個體無完膚,覺著它對棠棠不公,對自己也苛刻,可是今時今日,回頭去看,忽然就生出無限感激來。

在他看不見的許多地方,無數綠燈大開。

如果那次,在敦煌外圍省道上,棠棠不在他身邊,是不是真的就無聲無息死在車裡了?

如果閻老七不是因為棠棠當時威脅而懼怕「動了他會有後患」,自己會不會真的因為栽贓的罪名,幾年都出不來?而如果真的坐牢幾年,這一生勢必都會錯過跟棠棠相見的機會。

桑珠活佛的那一句佛祖自有安排,初時聽來是電化,此時想起,才真是醍醐灌頂。

臨睡前,岳峰去季棠棠房裡,對著手機的備忘錄一項項給她對今兒該吃的葯,季棠棠已經洗完澡了,穿維尼熊的棉質睡衣,盤腿坐被面上,拿手一直去繞頭髮。

「維生素B片吃了沒?」

「吃了。」

「葉黃素藍莓錠吃了沒?」

「吃了。」

「輔酶Q10吃了沒?」

「忘……了。」

岳峰一指頭險些戳她腦門上:「什麼腦子,吃!」

季棠棠嘆了口氣,慢吞吞去撈邊上包包里的分裝藥盒,打開一格取出膠囊,很是哀怨的說了句:「腦子好使也記不得吃這麼多葯啊。」

岳峰忍住笑,遞了杯水給她,季棠棠和水吞了,然後問岳峰:「我氣色好點了沒?」

岳峰看的煞有介事的:「嗯,臉上是有血色多了,不過裡頭好沒好,親親才知道。」

季棠棠咯咯笑著往後躲:「岳峰你太壞了,變著法兒耍流氓這是。」

岳峰可不管她,伸手一撈就把她腰給摟住了,順勢把她壓在床上:「嚴肅點,你以為我願意,我也不情願的。」

季棠棠笑著笑著就不笑了,她仔細看岳峰的眼睛,帶著些許好奇疑惑和他眸子里的那個自己兩相對視,她有點不相信那個笑的那麼開心的人是自己,岳峰眸子里的女孩好像多年前的小夏,陽光下長發飛揚,一仰頭肆無忌憚笑的熱烈。

微笑,像是從來沒有受過傷,是不是因為路的盡頭是你,所以所有傷害,終成溫柔慰藉?

季棠棠閉上眼睛,睫根慢慢浸上溫軟的潮濕,岳峰吻落下,溫柔的像是雨點,熟悉的氣息縈繞過來,尖尖細細,像是無數絨毛,執拗鑽進每一個毛孔之後,尾梢還在不安分的攪動,神經瞬間就升了熱度,皮膚表層沒了一切知覺,過電一樣的細小顫慄順著肌膚紋理飛快遊走,直通心臟。

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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