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後記 第一章

下午陰天沒有太陽,院子里不曬,毛哥叮叮噹噹揮鎚子砸釘子,計畫給院子里豎個鞦韆架。

這是客人們建議的,她們說毛哥,這是古城啊,這麼有調調的地方,客棧里怎麼能沒有玻璃屋頂房子呢,怎麼能不種滿花花草草呢,怎麼能不養兩條汪星人和喵星人呢,怎麼能木有鞦韆架呢?

毛哥當時誠懇的說好的好的,感謝感謝,一點採納。

轉過身,兩眼珠翻的,用毛嫂的話說,都翻成貞子了。

好吧,毛哥了解這些客人的,大老遠的來這,還不就是追求那什麼……感覺,就是喜歡細雨霏霏的時候拍個打死也叫不出名的花兒,或者自拍一張文藝矜持托腮沉思的照片,然後發微博上,順便更新一條:「我在XX,人生就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河,何去何從……」

那調調,膈應得毛哥牙疼,要是在尕奈,他才不理這些七七八八的,但是現在略不同,到古城來就是安穩過日子做生意的,加上當時一個人現在拖家帶口,有養家壓力了,就得把消費者的意見略當回事了。

略一權衡,玻璃屋頂就算了,那玩意死貴還不結實,狗啊貓的也靠邊站,老子都這麼大歲數了,沒事抱個寵物,那不整一大太監么,鞦韆架到時可以,晃晃悠悠的,愜意。

正嘭嘭敲著,神棍踢踏踢踏從屋裡出來了,頂個鳥窩頭,照例面目帶菜色,毛哥正準備跟他打招呼,人家目不斜視的,踢踏踢踏就走了出去。

毛哥嘀咕一句:「德性。」

繼續叮叮噹噹了沒兩分鐘,神棍抱著個包裹又回來了:「小毛毛,你在淘寶上買東西了?」

等了好幾天東西終於來了,毛哥鎚子一扔趕緊接了過來,三下兩下撕開膠袋,正要打開,一憋眼看到神棍還擱邊上站著,立馬停了手:「幹嘛呢你?」

神棍腦袋伸的跟長頸鹿似的:「買啥了啊,看看唄?」

買啥了,蕾絲緞面弔帶裙。

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給毛嫂買的,前幾天是兩人住到一起整半年的日子,毛哥粗枝大葉的,不記得,看到毛嫂辛苦拾掇了一大桌的菜,心裡奇怪,追問之下毛嫂才吞吞吐吐說了。

毛哥心裡挺過意不去的,雖然兩人都不年輕了,但浪漫還是值得追求的啊,必須補過個親親熱熱甜甜蜜蜜的夜晚!

這種事兒,哪能讓神棍知道呢,毛哥敷衍他:「沒什麼,買了點吃的。」

神棍臉皮真厚:「那也分我吃唄……」

真不客氣,一邊說一邊上手來翻了,慌得毛哥趕緊把包裹護到身後去:「邊兒去,你不是寫書么你,趕緊回去寫去!」

這一說,神棍憂鬱了,末了垂頭喪氣說了句:「我卡文了。」

卡文這詞是神棍前幾天普及給毛哥的,他說為了尋找資料,他現在老上網,積極了解文壇最新信息,一了解之下可不得了,原來現在說法都變了,寫書不叫寫書,叫碼字,寫不出來不叫寫不出來,叫卡文。

神棍大概是覺得這兩個名詞特別高端洋氣,逮住了就拚命用,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飯還跟毛嫂顯擺來著:「弟妹,你忙,我碼字去了。」

可憐毛嫂聽得一頭霧水,還跟毛哥打聽:「神棍要幫咱家碼後院嗎?」

闔著又卡了,這兩天卡文的頻率偏高啊,毛哥慶幸神棍終於不鬧著翻他的包裹了:「寫到哪了啊,咋還卡個沒完了呢?」

神棍很傷感:「這不是寫到動情的地方了,下筆如千斤啊。」

毛哥恍然大悟:「寫到盛家奶奶了啊。」

神棍鼻子都氣歪了:「人家叫盛澤惠!風華正茂,什麼盛家奶奶!」

毛哥壞起來,也能把人氣瘋的:「不就那個民國老太婆嗎,咋了啊,活到現在,可不得叫她奶奶啊。」

簡直叔可忍嬸嬸不可忍,神棍氣的掉頭就走,毛哥不理他,自顧自整治鞦韆架,神棍走到自個兒房門口,忽然就飈了一嗓子。

「你打量我傻啊?快遞沒單子的啊,你家從千姿百態內衣坊買吃的啊?」

毛哥嚇的一激靈,一鎚子砸到大拇指上去了。

神棍自知理虧,晚飯也不好意思去吃,毛嫂喊他的時候哼哼唧唧說在專心創作,毛嫂走了之後沒多久,神棍聽見毛哥在那嚷嚷:「不吃拉倒,敢來的話老子剁他十個手指頭!」

嘴上嚷嚷的凶,很有點就此恩斷義絕的意味,誰曉得晚飯過後,毛哥主動過來找他了,一邊接手機一邊推門進來,大拇指上包著的白紗布分外顯眼,他對著手機嗯了兩聲,然後遞過來:「峰子的電話。」

神棍一喜,手伸到一半忽然又警惕地縮了回去:「小峰峰有沒有說不和那個藏族女人結婚?」

毛哥翻白眼:「沒說。」

「不接!」神棍惡狠狠的,還湊到手機前頭大叫,「你跟小峰峰說,我堅決不同意他和那個種族女人結婚!」

毛哥無語,半晌掀了手機外放:「峰子,聽見了沒?」

那頭響起岳峰懶洋洋的聲音:「嗯,聽見了。」

那頭好像也是外放,除了岳峰,隱約聽到有個女人的在低笑聲。

毛哥心說壞了,感情那個拉姆在邊上聽著呢,這可不太利於以後的和諧相處了,他趕緊拉神棍,壓低聲音凶他:「人在邊上聽著呢。」

聽都聽到了,害怕什麼,神棍傷心了:「我不喜歡拉姆,我喜歡棠棠。」

越說越沒邊了,毛哥趕緊把手機掀回來,走到門外去說圓場話:「那個……拉姆,峰子肯定跟你說了,神棍有點不正常,他說話你就當放……放氣,我跟你說他下午還掄個鎚子把我手砸了,總之就不正常……」

拉姆低笑聲,也沒說話,到是岳峰說了句:「那掛了,我大概還有四五天能到,見了面細說。」

掛了電話,毛哥長吁一口氣,有想到神棍嘴沒把邊的,心裡有氣,回頭正想罵他兩句,目光所及,嚇的一個激靈。

神棍站在門口,及其哀怨地看著他,也不知道這麼看多久了。

「小毛毛,你怎麼冤枉好人呢?你那手是我砸的嗎?啊?」

岳峰的車擱金沙江大拐彎邊停著,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遠近前後高山矗立,輪廓線壓著天邊,看上去都像蹲伏著的遠古巨獸,下頭就是繞流金沙江,圍著山體形成了個Ω型,水的顏色比山淺,晚上看不出流動,到是透著幾分安靜來。

只有車裡亮著燈,暈黃的燈光,僅照亮車周圍兩三米的地方,山裡安靜的很,有時候能看到對面環山道上的夜車,車燈閃啊閃,跟螢火蟲似的,幾下就轉了個向消失在黑魆魆的山裡了。

岳峰掛了電話,看邊上的季棠棠,她開了袋薯片,吃的咯蹦咯蹦脆的。

岳峰斜了她一眼:「心裡挺得意是吧。」

「那是,神棍對我多好啊,一心一意的。」

還真是大言不慚,岳峰真想在她腮幫子上擰兩下。

季棠棠忽然想起了什麼:「真不告訴毛哥啊?」

岳峰沒吭聲,季棠棠也就不再問了,其實這個話題兩人之前聊過,都覺得大家把她當成跟季棠棠長的相似的藏族女子拉姆會更為合適,畢竟回到漢地,太多事情不可預期了。

一想到這個,季棠棠的興緻就一落千丈,她低著頭隔著包裝袋把手裡的薯片捏的嘎嘎響的,悶悶坐了會之後,忽然說了句:「車裡太悶了,下去透透氣。」

說完就開車門下去,岳峰想攔沒攔住,等他從另一邊下車,季棠棠已經在坡邊上坐了下來,下巴擱膝蓋上,低頭拿手指撥地上的小石子兒。

岳峰迴車上拿了個墊子下來,過去示意她欠個身:「起來,地上涼。」

說著順便挨著她坐了下來:「棠棠,怎麼了啊?」

「沒事兒。」

「藏北一年,演技倒退不少啊,一臉的事,還好意思說沒事。」

季棠棠的頭垂的更低了,她吸吸鼻子,低聲說了句:「是沒事兒。」

岳峰低頭努力想去看她的臉:「哭了啊?」

季棠棠把臉偏向另一邊:「沒。」

岳峰長嘆了一口氣,兩手往腦袋後面一疊,慢慢朝後平躺了下去,季棠棠愣了一下,見他好久沒起來的意思,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別躺地上啊,冷不冷啊。」

岳峰拽著她胳膊往下拉進懷裡,順勢就環了腰不讓起來,季棠棠還沒反應過來,岳峰貼了她的臉:「都濕了,還說沒哭呢。」

季棠棠沉默了一下:「岳峰,我想回藏北去。」

「為什麼?」

「藏不住的,岳峰,我跟你回去,就是跟秦家人生活在一個城市,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見他們,我只要跟你一起生活,消息就瞞不住,苗苗一定會知道的。我炸死了她爸爸,你覺得她會相信我只是跟她的殺父仇人長的像而已?如果警方介入,如果消息再傳回盛家……」

岳峰撐著手臂從地上坐起來,伸手揉揉她頭髮:「所以這幾天腦子裡都盤著這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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