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篇 第二十一章

石嘉信自殺了。

光頭委託朋友幫忙找石嘉信的地址時,再三叮囑事情重要務必低調,整的跟地下工作似的,那兩朋友雖然不多問,但還是謹慎為上,拿到地址之後,先不急著通知光頭,而是相邀一起上門瞅瞅:總得確保那個姓石的確實住在那才好交差吧,萬一是個假地址,或者人已經搬走了,屁顛屁顛跑去找光頭交差豈不尷尬?

也虧得他們先去看了,到的時候敲門門不開,趴著窗戶往裡瞅,看到客廳沙發上躺了個人,兩個人頭挨頭湊窗戶上研究半天,從睡著了猜到喝醉了,後來其中一個發現不對勁了,說你看這人躺的這麼板正,兩手還交疊著放小腹上,咋跟電影里安然赴死似的呢?再一看沙發下頭滾了個藥瓶子,瓶口灑幾顆扁扁的藥丸……

得,啥都不用猜了,撞門吧。

進去了先撿藥瓶子看,睡康寧,果然安眠藥,晃一晃瓶子里也就幾顆了,也不知道服用了多久,虧得兩人也是跌爬滾打有經驗的,當場就給他土法洗胃,拖到洗手間之後,冰箱里找兩顆生雞蛋出來,混了袋過了期的牛奶,攪攪都給他灌下去了,然後筷子壓著喉嚨催吐,吐了一次之後又灌溫開水,如此反覆五六次,先把人的氣回過來,然後才給光頭打了電話。

光頭這邊飯也不吃了,催著岳峰過去先看,吃安眠藥這事可大可小,有人搶救過來還痴呆了呢,他朋友這土法子不一定靠譜,萬一有後遺症,還得去醫院過一圈。

季棠棠剛磨著岳峰把一大碟的油爆蝦都端給她了,聚精會神地剝,掐頭去尾挑尾線,半天才文文雅雅吃一個,吃了三個忽然就被拉著要走,哪裡肯乾的?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岳峰沒辦法,讓服務員找個打包盒來,一個個給她裝了,季棠棠含著眼淚在旁邊監督,少裝一個都不肯,好不容易打包完了,牽著她走到門口,忽然又掙了手跑回去了,岳峰頭大如斗,心說這祖宗又看上哪碟子了啊,人蹬蹬蹬又跑回來了,一手緊緊攥著打包袋,另一手抓著先前那把花。

光頭差點給樂抽了,沖岳峰說:「你看咱們棠棠還是挺有追求的,這一手物質文明,一手藝術文明,兩手抓,哪個都不耽誤啊。」

岳峰不高興:「滾你的,說什麼呢?」

光頭很鄙夷:「峰子,你這人咋這樣,說她不好你也氣,說她好你也氣,別人都不能說,就你能說是吧?」

岳峰想了想,忽然就笑起來,說了句:「還真的,就我能說。」

岳峰他們到的時候,光頭的兩朋友在門口守著,進屋一看,石嘉信一個人坐在浴室的地上,獃獃的,手在他眼前打晃都沒知覺,光頭有點慌,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傻了啊,安眠藥副作用啊?」

那人氣大的很:「傻個屁啊,剛救過來的時候還衝我們吼讓我們滾來著,精氣神足的很,現在不知道又唱哪出,還不能跟他吵,畢竟這是人家,萬一告老子個非法闖入,老子都沒處講理。」

光頭訕訕的,岳峰過來給兩人遞煙,又打上火機,兩人叼著煙斜了他兩眼,末了都湊過來點上了,行話來講,算是領了情消了氣了,不過還是很屌地甩一句:「記得請客啊。」

光頭這才嘿嘿笑著過來拍拍兩人肩膀:「這是自然的。」

看來雖然是朋友,還不算過心過肺的鐵,但凡有幫忙,是得半斤八兩對稱著還的,這麼一比,光頭這麼幫自己,算是相當仗義了。

過了會,光頭過來跟他說話:「你看,我明兒還得回柳州,這兩哥們還沒吃飯……這頭你和棠棠應付的來嗎?」

岳峰點頭:「辛苦了,不說虛的話,都記心上了,改天擺酒還。」

讓他這麼一說,光頭都不好意思了:「這麼多年兄弟,你客氣什麼啊,那這頭交給你了啊,有什麼事情電話我。」

光頭他們一走,岳峰才鬆了口氣,畢竟是閑雜人等,他們在的話不好說話。

石嘉信這頭看來是出了挺大變故,岳峰進來的時候已經注意到屋子裡多日不打掃的模樣,垃圾桶里很多泡麵盒、外賣餐盒,看來石嘉信的自殺是在經歷了一段相當晦暗灰心的日子之後,聯想到此時距離敦煌的變故不久,尤思在敦煌又遭受了那麼致命的打擊,那麼石嘉信這看似突如其來的自殺,跟尤思也就不無關係了?那麼尤思是……離開了?

岳峰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這一想法,他注意到門口玄關處的鞋架,幾雙女鞋和女式的拖鞋還是都在的,剛剛進洗手間看石嘉信的時候隨意一瞥,明顯女用的牙缸和毛巾什麼的,那尤思是去了哪呢?

岳峰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難道尤思經受不住打擊,先於石嘉信自殺了?

正想著,不遠處傳來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岳峰抬頭一看,季棠棠不知什麼時候又擺弄起她的外帶餐盒來,費了好大勁把塑料袋解開,拈了一個蝦,偷偷摸摸想往嘴裡送,一邊送一邊滴溜溜四下看,沒提防跟岳峰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嚇得臉色都變了,過了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又慢吞吞把蝦給送回去了,整的就跟她從來就沒起過念頭偷吃一樣。

岳峰差點笑噴了,他得承認,這些天一個人捱的確實挺辛苦挺絕望的,但是每次吧,季棠棠一些忽如其來的小動作和表現,總是能讓他在最不該笑的時候笑出來,這丫頭太好玩兒了,她小時候估計就這樣兒吧,他要是有這麼個女兒,疼都疼不過來了,秦守成是人不是,怎麼就忍心對自己的女兒下手呢?

他向季棠棠招招手,示意她帶著餐盒一起過來,然後摁著肩膀讓她坐到沙發上,連比劃帶說話:「就坐這,吃東西,別亂走,聽見沒?」

這幾天相處下來,岳峰已經大致摸清楚怎麼去跟季棠棠溝通了,說話的時候指指這指指那,不知道讓她「別亂走」她聽明白了沒,但是讓她吃東西是肯定明白了——她無比感激地看了岳峰一眼,又開始全身心投入到她的剝蝦大業里去了。

季棠棠這邊安頓好了,岳峰才算真正能騰出精力來對付石嘉信,事實上,他沒有一刻放鬆對石嘉信的注意,哪怕跟季棠棠說話,也時不時打量他一眼——從進門到現在,石嘉信就以同一個姿勢坐在洗手間的地上,兩條腿岔開,像個吸毒過量沒有任何神智的病人,如果不是光頭朋友說救過來之後他曾經憤怒地吼過他們,岳峰還真懷疑他是服藥過量傷了大腦了。

岳峰在石嘉信面前蹲下,先遞了根煙給他,石嘉信一動不動,跟沒看見一樣,岳峰頓了頓又把手縮回來,問他:「還認識我嗎?」

對石嘉信這個人,岳峰向來的沒好感,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溝通也缺少耐心,問了幾次之後,見他仍是一副不死不活不吭不氣的模樣,火就摁不住了:「你啞巴了?倒是吭個氣啊?」

石嘉信還是不說話,別說不說話了,連眼珠子都沒轉過一下,任憑岳峰怎麼說,吼也好,罵也好,心平氣和地說也好,他就是不吭聲。

石嘉信如果像季棠棠那樣真傻也就算了,他明明聽得到,又做出這副樣子,像是擺臉子給他看,岳峰很快就來火了,末了指著他罵:「你等著,我弄不死你。」

他說完就大踏步走到客廳,廚房和客廳是連著的,岳峰噌一聲打開煤氣,接了鍋自來水上火燒,火苗突突的,煤氣發出嗡嗡的聲音,季棠棠好奇的一邊嚼著蝦子一邊往這頭看,岳峰等水燒的半開之後又去提醒石嘉信:「爺燒水燙死豬,有種別動,爺給你當孫子。」

不一會兒水就燒開了,蒸氣把鍋蓋頂的亂響,岳峰過去關了煤氣,滾燙的鍋端下來,鍋身上沾了點涼水都噌噌亂響,他在水槽邊鼓搗了一小會,一口鍋端起來白氣亂竄,岳峰端著鍋直接到洗手間門口,向著石嘉信兜頭潑了過去。

幾乎是在潑過去的同時,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石嘉信迅速翻身滾了開去,但身子還是被潑濕了一半,水澆到身上,才發覺並不很燙——鍋是燒的滾燙,裡頭的水是換過的,只不過換的快,熱氣將散未散蒙人罷了,岳峰一手倒拎著鍋向他冷笑:「不傻了?還以為你是什麼老妖,一盆水就現了形了。」

石嘉信臉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的顫動了,憤怒和羞辱讓他幾乎喪失了理智,怒吼一聲,向著岳峰就撲了過來,岳峰早有防備,一個撤身讓過去,順手把鍋咣當一聲扔開。

石嘉信一擊扑空,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栽到季棠棠面前,季棠棠嚇了一跳,嘴裡含著半個蝦獃獃的看他,石嘉信狠狠瞪了她一眼,站起身子,胸膛劇烈的起伏著,突然飛起一腳踢翻了沙發前頭的茶几,歇斯底里地大叫:「我管你是誰,從我家裡滾出去!」

不管不顧地爆發之後,周遭死一樣的寂靜,岳峰和石嘉信死死盯住對方,眼睛裡都是簇簇的火苗,像是恨不得從對方身上撕下兩塊肉來,這僵持持續了幾秒鐘,直到被季棠棠的哭聲打斷。

這些天來,季棠棠幾乎就沒發出過聲音,每次發急生氣甩手跺腳,都被岳峰很快安撫下去了,真哭出來還是頭一次,當然她也的確是委屈壞了:她那一飯盒的蝦,都在茶几上放著呢,讓石嘉信這麼一踹,全飛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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