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篇 第二十章

神棍是個很奇怪,但是跟他接觸之後,你又會自然而然接受這種奇怪,並且不想去探究其箇中原因的人。

普通人的離經叛道或者放蕩不羈,其持續期最多幾年的時間,然後就老老實實回歸娶妻生子政治經濟吃喝拉撒日復一日,神棍不同,他背著他的一麻袋所謂「人生經歷」,南到北,西到東,勇往直前二十年,毫無收山跡象。

岳峰初見神棍的前五分鐘,就認為他是個怪人,五分鐘之後直到現在,都只給他一個形容詞——有病。

不過有病並不妨礙他去交神棍這個朋友,因為這個人有病同時,兼具其他優點,比如嘰喳解悶、插科打諢、歪打正著解決疑難問題、耐打擊、沒有過夜氣、不管怎麼被吼被訓改天見了面仍舊笑嘻嘻形同彌勒轉世……

所以慢慢的,岳峰他們也就習慣了社交圈中始終有這一號人物所在的位置,神棍經常出入人跡罕至區域,十天半月回正常人居住點調節個一天半天,除了扣扣號,他沒有任何其他現代聯繫方式,而扣扣號的申請初衷還不是為了跟朋友保持聯繫——是為了打連連看方便結對。

岳峰有一次跟毛哥聊起神棍:「你說這人不結婚,也沒什麼朋友,老鑽在窮鄉僻壤,耗子都遇不到一個,他真就一點都不悶嗎?」

毛哥當時正在泡茶,他舉起茶杯晃了晃,試圖用尕奈達不到沸點的開水晃開茶葉絲,然後杯子一放,盯著旅館外頭路過的大群氂牛,說了句:「他寂寞。」

岳峰當場就笑噴了,毛哥也不說話,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岳峰就不笑了,過一會坐正了,說了句:「還真是的。」

岳峰他們跟神棍的生活,是基本沒交集的,所以有事沒事,都不會想起去找這個人,想找還得等他上扣扣,但是神棍不一樣,他把岳峰他們的電話號碼都記在小本子上,每次要去哪探險,都會打公用電話挨個通知:「我要去哪哪哪啦!」

岳峰每次接到這種電話,都要罵他一頓:「愛去去,關老子屁事!」

神棍一點也不介意,十天半月之後又來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小峰峰,你老哥哥平安出來啦。」

每次都被吼,每次都依然故我,後來跟毛哥他們一合,才知道他們也接過這樣的電話,毛哥說:「誰不希望被惦記著,誰不希望有個家,到哪都能跟家裡報備一下?神棍一個人,他那是把咱當親人了吧,哪天他真的再也沒出來,也算是給咱們道過別了。」

毛哥這麼說了之後,岳峰再接這樣的電話,就很少去吼他了,偶爾還會叮囑兩句,比如小心、注意之類的,每次這種關心傳達出來,神棍都感動的眼淚汪汪:「小峰峰,老哥哥會想念你的。」

就在岳峰因為季棠棠的問題空前絕後地「想念」神棍的時候,神棍絕後空前的沒有去想念自己為數不多的這幾個朋友,事實上,他膽兒也快給嚇廢了。

事情還要從兩天前的晚上說起。

那天晚上,神棍夜半酣睡突醒,正煞有介事掐指推算,忽然在山洞的石壁上瞥到赤紅眼珠一對,嚇的嗷一聲跳起來,就手摸了個饅頭砸過去,砸沒砸到不知道,但是那對眼珠子下一刻居然就到眼前了,在他右臉邊嗖的一下,密密的毛從皮膚上拂過,神棍半邊臉僵了三個小時不止,就這擦臉而過的一兩秒,神棍初步判斷這是一種蟲,赤紅色的是眼珠子,身上長毛,長度應該等於人的半拉胳膊。

但是怪異之處在於,這蟲應該是沒長翅膀的,它怎麼就能在瞬間從高處的石壁嗖的到他眼面前了呢,那簡直跟炮膛里出彈的速度一樣快啊。

神棍覺得,他可能發現了一種不為大眾所知的動物,沒準還是史前的,這個想法讓他又是擔心又是歡喜,擔心的是未知生物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比如有毒液、毒刺什麼的,他大業未竟,不想作為科學先驅就這樣獻身了;歡喜的是萬一他是第一發現者,這蟲是不是就得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該起個什麼名字好呢?是不是該把自己的國籍也給冠上去,比如中華神蟲?

神棍原本的計畫是第二天一早繼續往前翻山,搜尋自己一見鍾情的奇女子的埋骨之處,但是現在他改主意了,感情固然重要,但是在生物學上為人民作出貢獻也是非常拉風的啊,萬一這個蟲子的身上就有攻克癌症、攻克艾滋、攻克埃博拉病毒的密碼呢?

於是神棍改計畫了,他決定原地停留一天,繼續搜尋。

第二天,神棍興沖沖地開始了他的搜尋工作,算起來,他進山已經十幾天了,只有前三四天遇到過人,按理說,早該到了那個老太爺說的藏棺的地方了,看來建國後那幾次大的地質災害對當地的山形山勢影響很大,神棍其實已經有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了,既然栽花不開,這蟲子的出現,也算是插柳一株吧。

這一天他爬上爬下,拿著樹枝手杖戳戳打打,蟲子沒找到,意外的,讓他在一堆枯枝爛葉下,發現一具只剩了半截的屍體。

屍體上衣服還在,應該是當地人,天氣冷的緣故,皮肉沒有腐爛,而是乾巴巴綳在骨頭上,另外半截哪去了神棍也說不清楚,這可能是偏遠地帶的兇殺,也可能是翻山失足斃命,身體被狼啊狗啊什麼的給啃掉了。

暴屍荒野,怪可憐見的,都是行路人,不管死活,遇到了都是緣分,發現屍體的地方水濕,地勢低,埋人的話一旦到了雨季容易被沖墳,神棍用樹枝編了個粗糙的拖架子,把半截屍體拖到離自己睡的山洞不遠的地方,那裡地勢相對高些,風水上講有個背倚的屏障,算是矬子里拔將軍的好地穴。

虧了季棠棠提醒他帶菜刀,地上掘掘,草草挖了淺坑,把人給埋了,覆了層土,還把自己那袋子饅頭勻了兩個出來,端端正正擺墳前頭,算是送死飯。

忙活完了又想到那蟲子,心說就憑那蟲子火箭一樣的速度,今晚到達首都都是沒問題的,找不到也情由所原吧。

入夜,神棍懷著滿腔的惆悵入睡,到半夜時,又醒了,這一次不是無故醒的,他豎起耳朵仔細聽,沒錯,外頭有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

荒山野嶺,幾天不見人了,忽然聽到這種詭異的聲音,心裡頭怪瘮的,神棍咽了口唾沫,菜刀揣懷裡,戰戰兢兢捱到山洞口探出頭往外看,也說不清為什麼但凡這樣的場合,月色總是這麼亮,總讓他能把發生了什麼看的清清楚楚——他白天起的那個墳被挖開了一半,屍體半露在外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屍體的胸腔處一起一伏。

神棍的心突突跳,那東西好像也不大,但是那咯吱咯吱啃咬骨頭的聲音是怎麼回事?脆的很,像是嚼炸透的饊子,一口一個斷。

豺狼虎豹嚼人骨頭,也不會如此乾脆吧?

神棍揉了揉眼睛,又把脖子伸長了些,那東西似乎是吃的差不多了,頭一抬,兩顆血紅的目珠子灼灼的。

這這這……這不是昨晚上那蟲子嗎?

神棍駭的差點叫出來,那蟲子身子扭扭,似乎是活動消化,過一會又埋頭,這一次似乎是要吃口大的,先張嘴了。

它的嘴類似蛇的嘴,人的嘴最多張到30度,可是蛇嘴由於特殊的構造,可以張到180度,所以有人說蛇嘴是動物中可以張開角度最大的——但是這蟲子張嘴的架勢,明顯超出180度了,上下兩片鱷誇張的後仰,然後狠狠閉合卡下。

咔嚓一聲,骨頭斷的如此輕易,緊接著又是咯吱咯吱,分外刺耳。

這一次它沒有吃多久,神棍眼見它慢慢蠕動到屍體底下,不一會兒屍體就笨拙地挪動起來,像是背部長了腳,又慢慢退回坑裡去了,過了一陣那蟲子鑽出來,身子在土堆上掃了幾下,大蓬大蓬的土撲簌簌蓋回,又成了個小墳堆的形狀。

再看那蟲子,好像又是嗖的一下,縮身一彈,又看不見了。

神棍這才感覺到害怕,身子挨著山壁,兩腿篩子一樣抖個不停,他拿手捏自己的臉,又狠狠扯頭髮,扯到呲牙咧嘴了才停手:自己不是在做夢吧,那蟲子幹嘛那是?吃了之後還曉得埋起來,存糧?

還有,那蟲子昨兒晚上觀察他是怎麼回事兒?後備糧?

這地兒是決計不能待了,神棍背上被褥麻袋,緊緊攥住菜刀把兒,跌跌撞撞往回走,先要翻個山頭,山勢陡,前兩天下來時他是用屁股蹲著一路下的,如今要爬,還是摸黑,真是要了他半條命了,半跪著膝蓋扒住斜出的山石拚命往上挪,也不知道是扒到哪一塊時,忽然覺得有根手指觸到的地方軟綿綿毛茸茸的,還帶著體溫……

哆哆嗦嗦抬頭,那塊石頭後面,先升起一對赤紅赤紅的眼珠子……

兩兩對峙,大眼瞪小眼,黑眼瞪紅眼,也不知是過了三秒還是五秒,神棍嗷的一聲,彈跳起來慌不擇路,選了個方向沒命的奔逃,要說這恐怖的力量還真是無窮,擱著平時,以他的小腦平衡能力,走這樣的山路,撐兩根登山杖都得前後左右顫,這個時候也不知哪來的神力,連個磕絆都沒打,耳邊風聲呼呼的,菜刀把手攥出了汗,麻袋的圈繩套肩膀上,袋子在後頭撲嗒撲嗒打他的背,也不知跑了多久,腳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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