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篇 第十八章

季棠棠說:「我要考慮一下。」

說完了她就沒有再理石嘉信了,一個人抿一杯普洱茶,一小口一小口的,眼神也在飄,若有所思的模樣,其實她實在沒什麼可考慮的,某種程度上講,石嘉信跟她說的也就是她所希望的:這麼難得碰到一個八萬大山出來的人物,這麼難得他要同她合作,合作多好啊,她可以時不時地詐到點有用的信息,比她一個人想破了腦瓜子都不得要領要好的多了是吧。

但是不能答應的太爽快,太爽快了他可能會有疑心,架子還是要端一端的。

石嘉信耐著性子等她考慮,他覺得季棠棠這個人有點不可捉摸,尤其是她對他的很多事情居然了如指掌形同親見,讓他真的有點不寒而慄,但撇開這些,他覺得兩人還是具備合作的基礎的,甚至,他多少有點欣賞季棠棠冷靜理智的態度,能理智就好,理智的人知道去思考得失、利益還有值得與否,好過歇斯底里為了狗屁不如的門戶之見動刀動槍鬧得雞飛狗跳家宅不寧。

不過,對於季棠棠,他還是有著好奇心的。

言談中,她顯然知道自己是盛秦兩家結合的產物——秦家對她的態度到底是怎麼樣的呢?她是再好不過的煉鬼鈴的人選了,秦家居然能忍住不下手而且讓她動用鬼爪?從初見到現在,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盛清屏怎麼會放她一個人到處出來亂走呢?他沒見過她用路鈴,倒是親眼看見盛影死在鬼爪之下,那這是不是說明,她更偏秦家人一點,是在為秦家人做事?

如果不是為了尤思,跟這個盛夏,可能還是對頭,但尤思一旦出事……

什麼盛家秦家,兩家結怨的時候,他石嘉信還不知道在哪呢,憑什麼一生一世為遠的找不著邊的仇怨殉葬?

想到尤思,石嘉信心頭有點煩躁,抬頭看季棠棠時,她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石嘉信突然冒出一句:「你有想過回八萬大山嗎?」

季棠棠心裡震了一下,她轉頭看石嘉信:「我能回去嗎?」

石嘉信想了想,有些不確定:「應該沒關係吧……畢竟當年殺人的是你媽媽,又不是你,我想……」

季棠棠愣了一下:「我媽媽殺過人?」

石嘉信有點驚訝:「你不知道?」

短暫的靜默,石嘉信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有點尷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這事,我多嘴了。」

季棠棠一顆心猛跳,但是話還是說的很到位:「這也不奇怪啊,有哪個做媽的,會把女兒叫到身邊告訴她自己殺過人啊對吧。不過,我媽媽是吩咐過我,讓我不要再回八萬大山,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聽你說起來,可能跟這事也有關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給我說說吧。」

石嘉信吁了一口氣,他先還怕季棠棠對這事忌諱,沒想到她倒挺看的開的,給她說說也好,方便拉近兩人的距離:「當年……呃,那個時候,盛家的女人都住在溶洞里,溶洞外圍是石家人住的寨子,你媽媽決定私奔……決定跟你爸爸走,後來聽說,她應該是半夜跑的,溶洞的入口是個盛家的老嬤嬤守著,我想你媽媽當時應該是驚動了老嬤嬤,爭執之下,可能失手就……」

季棠棠打斷他:「那個老嬤嬤是怎麼死的?」

「枕頭……悶死的。」

季棠棠哦了一聲,過了片刻,她忽然就覺得好笑而憤怒:「那他媽還叫失手嗎?」

石嘉信被她脫口而出的粗話嚇了一跳,這當然不是失手,他說是「失手」無非顧及季棠棠的面子往盛清屏的臉上貼金而已——事實上,過了這麼多年,知曉內情的人提起此事時還是余怒未消,這可能也是盛清屏無法回頭的原因:有些出逃的盛家女人,不堪外頭的各種壓力還是回來了,盛家也大度的重新接納,但對於盛清屏,回來了估計也逃不過家法的懲治,倘若盛家人堅持母債女償……

季棠棠也想到這一節了:「我要是回去了,也就當個替死鬼了是吧?」

石嘉信想了想:「我相信盛家人還是講道理的,你和你媽媽畢竟是兩個人,她做的錯事,不能記到你頭上。但是你手上又添了盛影這一筆……」

他清了清嗓子:「當然我也難辭其咎……不過新仇舊恨,到底也還是……不要回去的好。」

季棠棠沒吭聲,她一仰頭就把茶杯里的茶喝完了,茶壺拎起了又倒滿,咕嚕又是一飲而盡,倒到第三杯時,茶壺快見底,怎麼倒都倒不出來,季棠棠煩躁極了,拎起茶壺就往地上砸。

砸完了,一地細瓷濕茶,季棠棠反倒平靜了,她對石嘉信說:「你把錢給結了,茶壺給賠了,明晚上,這個點,還在這見。」

說完了轉身就走,石嘉信坐著不動,直到她快走到門口了,才問了她一句:「所以,我的提議,你是答應了是吧?」

季棠棠身子僵了一下,但她沒理他了,只是狠狠掀開帘子,用的力太大,居然扯落了一根,珠子嘩啦啦落到地上,有幾顆還彈了幾彈。

石嘉信笑了笑,心裡說:我就當你答應了。

季棠棠一路都在疾走,心裡頭憋著一團火,過馬路時險些被車給撞著,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地下小旅館的,越看這幾平米的小房間越覺得逼仄,手邊摸著電視遙控機,撳了開關,電視上又是滿屏的雪花,她終於找著了發泄的對象,衝到面前朝著電視殼就是一巴掌:「你TMD也犯賤!」

這一巴掌居然打出奇蹟來了,電視屏幕跳了兩下,正常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往後頭插線處一瞧才反應過來先前應該是有線電視線鬆了,讓她這麼一打反而打回原位了。

封閉的小房間里有了電視的噪音就像是有了點活氣,季棠棠愣愣坐在床上開始調頻道,一共七個頻道,挑完了又從頭開始,看著影像一頁頁地換,像是玩不費頭腦的遊戲,或許是有了先前秦守成的事兒打底,對盛清屏也殺過人的事,反而不是那麼難接受了,但心裡頭涼涼的,覺得生活總是要跟她開玩笑一樣,季棠棠比之盛夏,所有的東西都改頭換面,至少留一兩處真實的吧,想不到每個人都有遮遮掩掩的另一面,每個人都有秘密。

正想著,忽然反應過來,趕緊摁回剛剛跳過去的頻道,果然是夜新聞頻道,屏幕上是新聞現場,燈光閃爍的高速路,一輛大客車,車主正在接受採訪,操一口外地口音,表述起來很是誇張:「就看見一輛車翻在那塊頭,就是那塊頭,靠近一看還有一輛,把我給嘿的嘞……」

季棠棠的心砰砰跳起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過什麼關鍵環節,看畫面背景,警車的車燈閃爍,有穿白大褂的匆匆而過,新聞畫外音起:「這是本市今年第一起特大車禍,車禍原因有關方面還在調查中,傷者已送往醫院觀察……」

這傷者指的應該就是岳峰了吧,畢竟另一輛車上的「傷者」是沒什麼送院觀察的必要了,季棠棠還注意到從頭到尾,新聞對另一輛車上發生的兇案隻字未提,想來還在春節期間,不想透露太多給民眾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季棠棠趕緊從包里掏出紙筆,記下了夜新聞熱線的電話,決定明天找個公共電話,就說自己是傷者的朋友,要問問送的哪個醫院,今晚上相信「有關單位」一定是忙做一團,去了反而壞事。

這些堪堪忙完,已經快凌晨一點了,季棠棠把睡袋在床上攤開,鑽進去躺下,身子骨終於松下來,卻怎麼也睡不著——老話說「先睡心,後睡眠」,心亂如麻,怎麼也合不上眼,翻來覆去幾趟之後,摸黑從包里掏出了風鈴和鬼爪。

岳峰叮囑過她不要胡思亂想,但怎麼可能呢?

原來,這是秦家的鬼爪。

盛家化解怨氣,怎麼會用秦家的鬼爪呢?是盛清屏欺騙了她,還是說,母親留給她的那封信,已經被動過手腳了?

轉而又想到自己一直是在秦家人的監視之下——那麼用鬼爪殺人,很可能是秦家人事先設計好的,她一直在做的,根本也不是在化解怨氣,而是秦家人希望她做的事。

秦家人的目的是什麼呢?

怪了,到了這層,反而不憤怒了,也不難過了,相反的,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凄涼況味:還能怎麼樣呢,蠢也蠢了,發生了也發生了,該殺的,不該殺的,她也都殺了,被人牽著鼻子走,也走到這一步了,黑暗中,季棠棠盯著房間的門發獃:要是有警察破門而入該多好啊,都抓起來算了,一窩端得了,秦家的、盛家的、石家的,還有她自己,都判個死刑,刷刷刷一梭子掃過去,世界都清靜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翻來覆去,到凌晨三點鐘,終於受不了,三下兩下從睡袋裡爬出來,穿好衣服圍好圍巾帶好手電筒出門,管它的,她要去找岳峰去了。

先找到公用電話亭打電話,那頭倒挺熱情,說是送的市立一院,具體病室不知道,季棠棠心說這倒不是問題,大不了一間間打聽。

真正的問題是她事先沒預料到的,沒計程車了。

這裡不是上海北京這樣的不夜城,夜間運行的計程車特少,到了後半夜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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