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篇 第三章

季棠棠故意走的很慢,心裡頭有那麼點點小得意,覺得自己的臨場反應還是挺快的,眾目睽睽之下,至少得走下樓才能圓這個謊——反正車子還沒到點開,她就當出去呼吸一會新鮮空氣,回來再跟上盛影她們也不遲。

於是她真就這麼做了,候車廳在二樓,往樓梯口走的當兒,真有不少人給她讓路,還有好心人說了句:「姑娘小心著點。」

季棠棠在心裡誇自己:演技派。

忽然就想起在古城跟岳峰互飈演技那回事來了,如果岳峰現在還在,該扮演什麼角色呢?季棠棠腦補了岳峰盤腿坐路邊拉把二胡的形象,覺得跟自己裝瞎挺搭的,順便還能討點錢創個收。

這麼一想,心情忽然就好起來了,出車站大門時,甚至哼起了小曲兒,距離開車點還有一個來小時,她決定回去收拾行李。

風沙還是很大,一離開車站的日常運營範圍,街道上立刻就蕭瑟起來,她裹著羽絨服頂著風走進一條小巷,大風吹的旁邊高處的玻璃窗嘎啦嘎啦響,路燈忽明忽暗的,興許是被風吹的關係,投在地上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季棠棠的好心情一直持續著,直到身後忽然傳來咣當一聲響。

季棠棠渾身一震,觸電般迅速回頭,身後是空蕩蕩的巷道,和穿巷道而過的呼啦呼啦的風,有一個被踩的半癟的可口可樂易拉罐,慢慢的滾到了路中央,打了兩個晃兒,穩住,癟口對著她,像是一張譏誚的嘴。

季棠棠一直盯著那個易拉罐看,涼氣順著脊背往上爬,這麼冷的天氣,她居然出汗了:有人在跟著她,是誰?

母親留給她的信里說:小夏,一定要逃,秦家會不遺餘力找你,即便你睡著了,黑暗中也會有一雙盯著你的眼睛。媽媽沒有嚇你,懷疑每一個你遇到的人,你才能活得更久。

對季棠棠來說,母親信里留下的這句話,是僅次於家變的第二重夢魘,離開海城的最初一段時間,她幾乎沒有哪一晚是踏踏實實睡著的——睡覺前要反覆檢查門窗是否關好,要拿椅子或者沙發抵住門,椅子上甚至放一個倒扣的玻璃瓶子;她的枕頭底下最初壓著把摺疊刀,後來換成了直刃的,因為她擔心真的出事的時候沒有時間把摺疊刀掰開;夜裡最微小的動靜都能讓她驚醒:水房的滴水聲、過道里的咳嗽聲、深夜裡隔壁房間壓得很低的絮語聲……

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持續了很久,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慢慢恢複正常的,但噩夢始終都在,跟在身後的可以是懷揣任何目的的任何人,但第一時間敲打到她神經的,永遠只有兩個字。

秦家。

這個踢到易拉罐的人是秦家的人嗎?什麼時候跟上她的?來的是幾個人?

季棠棠看向拐角處的牆,那個人應該就藏在牆後面吧,躲得的確很快,但是他不知道,現在區區一堵牆,已經擋不住她的眼睛了。

季棠棠一直盯著那裡,直到目光繞了過去。

石嘉信!

他倚著牆,兩隻手插在兜里,豎起的衣領遮住了半張臉,神色很冷峻,眼帘低垂著,偶爾,目光會向這邊探一探,每次觸及她站定不動的被路燈拉長的身影時,便很快收回。

石嘉信跟著她做什麼呢?

季棠棠的腦子裡飛快地摒棄一種又一種的可能性。

他被她噴了一身,所以來找她麻煩了……

他發現她裝瞎,很生氣,所以跟過來了……

不成立,通通不成立,想找她麻煩,大可正大光明地攔她擋她,用不著如此非常手段。

他在車站等著原本該跟他會合卻遲遲沒有露面的女朋友尤思,他很著急,不會為了任何細枝末節的事情離開車站,除非,這事很重要。

對於石嘉信來說,她是全然的一個陌生人,她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讓他盯上了自己?

季棠棠忽然害怕起來,對她來說,石嘉信就像是一個線頭,一旦抽動,線頭牽扯著的盛家、石家乃至秦家都會浮出水面,她的確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但這些都建立在她始終處於安全的暗處的基礎上,她的存在應該是一個秘密,不為任何一方知曉。

有一個字慢慢在心底醞釀成形:逃。

她轉過身,裝著什麼都沒有發現,繼續沿著原路前行,慢慢踱出巷道,街道寬敞一些了,路邊有幾家還亮著燈的店鋪,有一輛計程車在路邊停下,下來一對男女,偎依著站在車門口等司機找零。

季棠棠放慢了步子,那司機找完了零頭,好奇地看季棠棠,先還以為她要叫車,後來看她沒有上車的意思,失望地伸手關車門。

就在車門關到一半的時候,季棠棠忽然就衝過來了,司機甚至沒看清楚她怎麼過來的,就聽砰一聲,門撞上,她已經在副駕駛座上了,一臉的慌張:「師傅,快開車,有流氓追我!」

看起來司機師傅絕對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緊急情況,連問都沒多問,油門一踩絕塵而去,透過計程車的後視鏡,季棠棠看到石嘉信一個箭步衝上了馬路,憤怒的面容在後視鏡里很快後撤,直至模糊。

司機師傅很關心地問她:「姑娘,這麼晚還走夜路啊,要報警嗎?」

季棠棠勉強笑了笑:「不用了,也沒怎麼看清,就是一路跟著我,我挺害怕的。」

她報了旅館的名字,司機問了大致的街道位置,很穩地把車開上了主幹道,主幹道的燈火要璀璨許多,很多樓宇的檐下拉起了長串的彩燈,懸掛著「歡度春節」的大紅燈籠。

季棠棠奇怪地問了一句:「要過年了?」

司機呵呵笑起來:「是啊姑娘,後天就是除夕了。」

他看出季棠棠有點緊張,於是盡量多找話跟她說:「你不是本地人吧?遊客啊……來看莫高窟?可以打車過去,也有公交,就是不好等……去雅丹魔鬼城?那得包車,估計得年後了,包車師傅也得過年啊,年前誰願意往外跑啊,而且現在天氣也不好。我開完明天也休假了,過年嘛,總要歇一陣子……」

司機後來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季棠棠是完全沒聽進去去,她恍恍惚惚地想:又是一年了啊……

除夕的下午,潔瑜抱了一大堆明信片來讓岳峰簽,祝賀語都寫好了,無非「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合家歡樂」,簽名檔留空,都得岳峰留名,岳峰頭疼:「能不簽么?」

潔瑜瞪他:「當然不能,晚上你知道得多少老顧客來酒吧跨年倒計時嗎?你知道得多少美女沖著你來嗎?每次你都不在,總得給人家留張明信片找補找補吧?」

岳峰沒轍,只好埋頭苦簽,簽了一會對著大紅燙金的賀卡吐槽:「所以我最初就沒選擇做明星,簽名這事兒,費老勁了。」

潔瑜噗的笑出來,頓了頓想起什麼:「年貨都給你放車裡了,除了吃的,另外買了幾套保暖內衣,還有幾件羽絨服,鵝絨的,我媽都說這個絨好,穿著可暖和了。」

岳峰低著頭簽明信片,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費心了。」

潔瑜沉默了一下:「哥,要不,帶阿姨一起來酒吧跨年唄,跟你認識這麼久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阿姨呢。」

「她不喜歡熱鬧。」

潔瑜愣了一下,她低頭把岳峰簽好的明信片往一起攏了攏,裝著很不經意的樣子:「哥,其實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岳峰沒有抬頭:「潔瑜,以後這事,別跟我提,咱們交情這麼好,為這事翻臉,不值得。」

潔瑜不說話了,這麼多年來,除了苗苗,她算是跟岳峰走的最近和關係最好的異性了,但是總有一些領地,走著走著,再也靠近不了,毫無商量的餘地。

眼眶有點濕,她轉過頭不讓岳峰看到,語氣輕快地答了一句:「好。」

岳峰一直捱到晚上近九點才開車離開,去母親老家所在的縣預計是兩個多小時車程,一般他會在十一點時趕到,吃了年飯,過了歲時,凌晨一點多就離開,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多留,有時候,他自己也說不清,一年只見一次,每次只為了去問一個同樣的問題,到底是對母親的折磨多些,還是對自己的折磨多些。

車出市收費站時,收到一直照顧母親的趙姨電話:「峰子,看天氣預報,晚上會有雨夾雪,開車小心著些。」

岳峰心頭一熱:「沒事,趙姨,待會見。」

放下電話之後,往今年給趙姨的紅包里,又多塞了一千塊錢。

天氣預報很准,開了一個小時左右,天上開始掉雨滴子,不一會兒雪粒子打的車玻璃沙沙響,車前燈的光掃出去蒙蒙的,路上車不多,想來都待在家裡守歲了,岳峰打開車載廣播,每個頻道都是歡歌笑語,聽的他越發心煩,好不容易轉到一個不那麼鬧騰的頻道,主持人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宣誓:「過節期間,更加需要保障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更加需要提高警惕,不給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保證群眾過一個快樂祥和的新年……」

岳峰心頭一震,下意識就踩下剎車,地上很滑,能明顯聽到車皮跟地面摩擦的聲音,雨刷單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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