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須篇 第十四章

岳峰到南門時,石頭早就等的不耐煩了,拉開租用的白色小麵包車的門探出頭來東張西望,看到岳峰時一迭聲地抱怨:「峰子哥,你快點,都遲了。」

等他坐上了車,石頭的嘴還是不消停:「往常都是我去,這次非叫你去,這叫任人唯親,我要去跟老闆娘抗議。」

岳峰樂了,順手就給了石頭後腦勺一巴掌:「臭小子,書讀的不錯么,連任人唯親這詞兒都會用了。」

石頭摸著後腦勺兒嘿嘿笑:「不是讀書學的,看電視學的。」

從古城到市裡,顛顛簸簸七繞八繞,花了一個來小時才到批發商門市,別看石頭年紀小,很是老道地捧著進貨的本兒跟門市老闆砍價談庫存談優惠談退貨,明顯是素日里做慣了的,反倒把岳峰晾在一旁顯得無所事事,在邊上聽了會返利折扣就已經一頭霧水,末了拍拍屁股起身:「石頭你先弄著,我出去走走。」

門市所在的街很熱鬧,賣什麼的都有,岳峰沒什麼想買的東西,只是隨便溜溜,快到街尾時,發覺盡頭處的一家店燈火分外通明,走進一看,是家金店,名字起得相當山寨,「金大福」。

岳峰差點笑出聲來,還金六福呢。

原本不準備光顧的,轉身時又改了主意,徑直推開玻璃門進去了。

進門處坐了個保安,聞聲掀了掀眼皮,確認岳峰不像打劫的之後,繼續耷拉著腦袋打瞌睡,店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正對著化妝鏡修眉毛,見有客上門,趕緊把小鏡子一收:「帥哥要買什麼?」

岳峰沒吭聲,俯下身子撐著玻璃展示櫃看裡面的金項鏈,小姑娘察言觀色:「買金項鏈?要粗的還是細的?還是有掛墜的?」

岳峰想了想,唇角揚起一抹壞笑,他抬頭看小姑娘:「美女,有鍍金的嗎?」

小姑娘愣了一下:「帥哥,我們這裡是金店,都是真金的!」

岳峰聳聳肩:「我只想買鍍金的。」

擱著是旁人,小姑娘鐵定眉毛一掀開講風涼話了,對著岳峰這個禍水自當別論:「我們這都是真貨,怎麼會有鍍金的呢?帥哥你送誰啊?不會是送女朋友吧?女朋友要是看到你送假的,不得氣死啊?」

岳峰笑出聲來:「我還就怕氣不死她。」

小姑娘愣了半天,才給他又指了條路:「那帥哥你去隔條街的地攤上看看吧,那應該有吧……好像塑料鍍金一樣,十塊錢三條……」

岳峰的眼睛刷的就亮了:「那還能再砍價嗎?」

小姑娘臉上的肌肉都要抽搐了:「應該……還能吧……」

半個小時之後,指揮著批發商處夥計幫忙裝貨的石頭迎來了心情大好的岳峰,他手上甩著根鏈子,金光閃閃的,其劣質程度可以從腕上被染的一圈黃窺豹一斑。

石頭大為不解:「峰子哥,你上哪撿的這玩意兒?」

岳峰眼一瞪:「撿?你去撿給我瞧瞧!花了我三塊錢呢。」

石頭動容:「這破玩意兒,一塊錢倒貼給我我都不要。」

岳峰懶得理他:「趕緊的,我趕著回去。」

石頭哦了一聲,轉身忙活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又過來岳峰這邊:「峰子哥,我心裡有個問題,想問吧又怕你打我,可是不問吧,我這心裡憋的啊……」

岳峰嗯一聲,繼續繞鏈子:「講。」

石頭看他臉色:「那我講了啊,先說好了,不能打我。」

岳峰眼一瞪:「有話說有屁放,扭扭捏捏的,剛過門啊!」

石頭清了清嗓子:「峰子哥,你還沒來古城的時候,老闆娘跟我們說你要來,還說……你失戀了,讓我們在你面前千萬別提這茬……」

岳峰手上的動作停了。

石頭硬著頭皮說下去:「可是我看吧,你這天天挺樂呵的,不像失戀啊,你唬我們老闆娘呢是吧峰子哥?」

見岳峰沒吭聲,石頭試探性地又喊了一聲:「峰子哥?」

岳峰抬起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裡全是殺氣:「石頭,你過來。」

石頭頭皮開始發麻,直覺自己要挨揍了:「峰子哥我就說說,我真就說說,說好了不打我的,哎哎峰子哥……」

話還沒完呢,岳峰揪住他脖子,硬把他拽到跟前。

石頭差點哭出來:「峰子哥我錯了,你別打我臉,我本來就不帥,再打更瞎了。」

岳峰把石頭腦袋夾胳膊底下,也不管石頭被夾的哭爹喊娘的,眼睛一眯看著遠方,跟避世隱退回憶往昔的大俠似的:「石頭,咱們做男人的,打落牙齒活血吞,不興學那些小姑娘失戀了就要死要活的,你知道嗎?」

可憐石頭脖子都被夾細了一圈,哪裡還能「聆聽」岳峰的教誨:「峰子哥,疼,疼……」

岳峰繼續「教誨」他:「你怎麼知道我心裡不難過,別看到表面上是什麼就以為是什麼,懂么?」

石頭就差亂踩亂蹬了:「懂,懂,峰子哥,你饒了我吧。」

岳峰胳膊一松,同情地看著石頭憋成豬肝顏色的一張臉,然後非常親切地又問他:「還有問題要問嗎?」

石頭嚇的蹭一聲蹦開有三丈遠:「沒,沒了!真沒了!」

接下來,石頭賣力地幫門市上的夥計搬酒,再不肯靠近岳峰了,偶爾有眼神接觸,都嚇得渾身一激靈。

岳峰先還覺得好笑,後來不知不覺心裡就苦澀起來,他掏出手機,翻到苗苗的通訊記錄那一頁,看了很久很久,最終也沒去撥。

和岳峰分別之後,季棠棠慢慢走回客棧,晚上的天氣不錯,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她低頭踢著小石子走,踢著踢著小石子就被她踢到下水道里去了,季棠棠很不甘心地在下水道邊站了半天,才悻悻地繼續往回走。

經過一條巷子時,看到地上有用粉筆畫的跳格子,眼瞅著四下無人,她還自己跳了一回,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和要好的小夥伴們一起嬉笑玩鬧,那時候多單純啊,以為生活會永遠這樣繼續下去,誰知道有一天,命運的小手指只把她往邊邊上那麼撥了一撥,她就走到了一條全然不同的路上。

進客棧時,季棠棠驚訝地發現前台的大燈關掉了,廳里沒人,只留一盞暈黃色的壁燈,把整個廳里的色調襯的灰撲撲的,她有點慌,去到門後去找開關,試了幾個都不是,正茫然著,身後突然響起十三雁的聲音:「棠棠回來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回身對著十三雁直吁氣:「老闆娘你嚇死我了,你走路都不帶出聲的。」

說著又四下去看:「怎麼不開燈啊,小米呢?」

「給她放一天假,她回家了。」

季棠棠一愣:「那你一個人忙的過來嗎?」

十三雁笑了笑:「不是還有你嗎。」

說著朝前台下的一排水壺努了努嘴:「棠棠,幫忙把空的都拿上,跟我到後院廚房灌水去。」

季棠棠沒反應過來:這是……這是指使她做事?

她睜大眼睛看十三雁,十三雁催她:「快點啊,水壺拿上。」

季棠棠只好俯身去抱了兩個水壺,滿心不情願地跟在十三雁身後往院子里走,老實說,讓她幫忙做點事是沒問題的,但是十三雁這股子怪裡怪氣的態度讓她很不滿意:請人幫忙總得有個低姿態吧,這樣頤指氣使算怎麼回事?

季棠棠腹誹:這女人,還真不跟我客氣。

院子里黑漆漆的,幾棵只剩下枝條的花樹在頂上張著,偶爾樹枝會蹭到人的腦袋,廚房在院子的角落處,亮了個燈泡,看著跟孤燈野火似的,季棠棠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棍回來了嗎?」

「還沒。」

季棠棠心中嘆氣,昨天第一次見到十三雁,並不覺得她很難相處啊,今天的感覺怎麼就這麼奇怪呢?岳峰不在、石頭不在、小米不在,連神棍都不回來,住客也沒兩個露面的,難道她要和十三雁大眼對小眼整個晚上?

她下定決心灌完水就回房洗漱睡覺,絕對不跟十三雁燈下夜話把酒言歡什麼的。

這麼想著,已經到了廚房門口,十三雁側開身子,讓她先進:「小夏,進去吧。」

季棠棠嗯了一聲,才要推門,突然反應過來,一時間就懵了,她看十三雁:「你叫我什麼?」

十三雁笑了笑,語氣平靜的很:「小夏啊,怎麼還不進去,葉連成在裡面等你。」

十三雁說的這麼平靜這麼自然這麼理所當然,周圍的夜濃重的黑,花樹的枝條在黑暗中顫巍巍擺著,季棠棠忽然有了一種近乎荒唐的滑稽感和時空的錯亂感,一時間竟然懷疑起自己來:所以她是回到了她還被叫做「小夏」的時候?那是幾年前了?3年還是4年?

還有,十三雁剛才說什麼?

「葉連成在裡面等你。」

短短几個字在她的腦子裡轟鳴開來,有一種麻痹的感覺從腦子裡延伸出來,蠕動的蟲子一樣滑過臉龐,從肩胛走下去,順過肘關節,到小臂,到手腕,到手指,懷裡的兩個空水壺先後掉到地上,鍍銀的內膽碎了,細小的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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