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骨篇 第二十八章

雞毛實在不敢去天葬台,末了還是岳峰和他換了。

臨出門時才發現問題,都走了,誰看店呢?萬一丟東西了怎麼辦?雖然現在客人少,萬一有客人來呢?沒人接待總不好吧?

左鄰右舍的門面都走不開人,毛哥跑到街對面請強巴幫忙。

強巴熱情的很,手上活計一扔就跟著毛哥走,臨出門時被女人拽住了,那個藏族女人跟他比比劃划了一段時間,臉上露出羞澀的表情來,強巴卻只是搖頭。

毛哥奇怪:「她說什麼?」

「梅朵說要去給你們看店,她漢話不好,總想和人練說漢話。」強巴解釋,「但是不行,萬一把你的生意做壞了就不好了。」

「有的人看店就不錯了,哪那麼多講究!」讓強巴撇下攤子給自己看店,毛哥原本也挺不好意思的,現在聽梅朵有這個建議,正中下懷,「這兩天本來就沒什麼客人,哪有什麼了不得的生意。再說了,梅朵能講幾句漢話的,實在應付不了,讓她叫你幫忙不就得了,反正離的近。就讓梅朵去吧。」

梅朵聽的半懂不懂,但是察言觀色,也知道自己是可以去了,興奮的滿臉通紅,一連聲嚷嚷:「我行的,漢話,行的。」

走到鎮子的主街盡頭,各分東西,雞毛和光頭進峽谷,毛哥和岳峰去天葬台,峽谷這條路比較險,乾糧和傢伙都給光頭他們帶進去,兩邊都帶好手機和對講機,說好了天葬台這頭一結束,就進峽谷跟光頭他們會合。

天葬台距離鎮子較遠,需要翻兩個山坡,位置在第二個山坡的半腰處,翻第二個坡時,兩人就撿了棍子做手杖,毛哥還特意多撿了兩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遞了一塊給岳峰:「要有野狗過來,記得扔它!」

這麼做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天葬台的位置一般都很偏,有天葬時上百號人聚集,自然熱鬧,但是一散下來,就成了荒僻少人的場所,雖說天葬是以「食盡」為上,但操作起來七七八八,散落的血肉吸引各種肉食動物,以野狗首當其衝,用神棍的話來說,尕奈的野狗都是吃人肉的,人肉吃多了,眼珠子都是血紅血紅的。

鷲鷹被藏人尊為神鳥,每次天葬藏人都要吹海螺點柏煙「邀請」它們下來,鷲鷹不喜歡吃骨頭,為了讓它們把骨頭吃盡,把人的罪孽「清洗」乾淨,有時還要用鎚子斧子把骨頭剁碎了混合著糌粑吸引鷲鷹,但野狗是沒這待遇的——吃慣了人肉又吃不飽,惦記地狠了,膽子越養越肥,有時連活人都敢動,前兩年也真的發生過野狗圍攻落單的人把人活活啃吃了的事情,所以當地人在非天葬的時候經過附近,一般都是呼朋引伴,揮舞著棍子石塊大聲吆喝壯大聲勢。

這天天氣不錯,難得有了點陽光,但是山坡子上一化雪,路就泥濘地難走,快到半山腰時還真撞上了幾條野狗,遠遠聚在一處,毛哥很是緊張,一手舞棍,另一頭都做好投擲的姿勢了,哪曉得野狗朝這頭看了看,竟調頭走了。

毛哥大為不解,問岳峰:「這野狗從良了?改性了?」

岳峰臉色有點不好看,沒有吭聲,毛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在自顧自地揣測:「要麼就是吃飽了,給撐著了……」

說到這猛然就住了口,尕奈這兩天沒天葬,野狗哪來的東西吃?除非……

毛哥趕緊晃晃腦袋,試圖把這樣不吉利的念頭給晃出去。

又走了一程,天葬台已經在望了,周圍結著褪了色的五色經幡,風一吹就獵獵地舞動,邊上圍著一道鐵絲網,留了個大口子供人出入,鐵絲網外圍是大堆的衣物——所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藏人天葬時是要把死者的衣物都剝去的,親人也不會把東西帶回家,所以都就近扔在這裡,藏袍、靴子、皮帽子,林林總總,不知道被雨打風吹多少次,軟噠噠趴進泥里,都像是爛了一樣,發出難聞的味道。

不過這味道和天葬台正中的氣味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天葬台中央是兩條陷進地里的大青石條,周遭是光滑的,中間有點凹陷,槽里有遺落的血肉,邊角處橫放一個木柄的大鎚子,真如雞毛所說,周圍的土泥都是血色的,偶爾支楞出一角白色的細小碎骨,石槽里幾隻烏鴉正在逐食,對生人的靠近熟視無睹。

對比別處,這裡的雪已經化的差不多了,兩人捂住嘴巴鼻子過去,在青石條板上看了一圈,又蹲下身子看周圍,地上很是有一些新鮮的腳印,大小不一,還有野狗的足印,雜在一處疊加著,石條內里和邊緣都有血,大片大片突兀的暗褐色,邊上的泥地顏色也似乎比別處更深些。

毛哥的心突突狂跳起來,他看了眼岳峰,嗓子眼奇怪地發乾:「岳峰,聽你毛哥一句話,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事情的後果是什麼樣的,這事,都不賴你。」

岳峰沒說話,毛哥拍拍他肩膀:「走,周圍再看看。」

兩人原路返回,快到出口的時候,岳峰忽然就停下了,他朝鐵絲網那頭的廢衣物堆看,臉色有點不對,毛哥心中咯噔一聲,也朝那頭張望:「看見什麼了?」

岳峰沒顧得上回答,伸手抓住鐵絲網接連處的立柱,踩著網口就翻了過去,朝著遠些的地方大踏步過去。

毛哥估摸著自己的身材翻過去很是困難,小跑著從出口走,繞了個圈趕到岳峰身邊,正想開口問他,目光瞥到岳峰前方不遠處的東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脫口而出:「那不是棠棠的衣服嗎?」

是季棠棠的那件衝鋒衣,粉紅間著紫紅的亮色,確實很是惹眼,也難怪岳峰能在一堆衣物里發現它,衣服被團成一團,像是裹著什麼東西——毛哥有點明白岳峰為什麼不敢打開了,誰知道裡頭包著什麼東西,萬一是不想看見的呢?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不提要打開的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要麼是周圍的氣味太瘮人了,要麼就是周圍刮過的風陰森森太過刺骨,毛哥先摒不住了,他拿胳膊肘搗搗岳峰:「這麼說,那丫頭來過這裡?」

岳峰嗯了一聲:「來過。」

說完,他就沒再說話了,沉默著看四野壓的很低的雲,褪色的經幡,泥濘的地,空中偶爾盤旋過的禿鷹,還有堆的近乎壯觀的廢衣物群。

既然衣服在這,那麼,季棠棠一定是到過這裡的。

她到的時候,周遭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呢?夜裡,沒有燈,風很大,天很冷,因為天寒地凍而餓了好幾天的野狗難耐地在附近逡巡,她那時是死是活?是昏迷著還是清醒?掙扎了嗎?呼救了嗎?那人拿鎚子對付她了嗎?那些野狗撲上來了嗎?

岳峰越想越寒,毛哥嘆了口氣,很鄭重地又對他說了一次:「岳峰,記得我的話,不管事情走到哪一步,都不是你的錯。」

說完就跨步上前,蹲下身子,刻意用後背擋住岳峰的目光,低頭將衝鋒衣掀了開來。

岳峰看到毛哥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再然後,他飛快地把衣服又遮上,回身看向岳峰,臉色跟死人一樣煞白。

「岳峰。」毛哥的聲音像是在打飄,「這事了了,管不了了,走吧。」

一邊說一邊過來拽岳峰,岳峰紅了眼,一把推開毛哥:「我看看。」

剛邁步就被毛哥從後頭攔腰抱住了,岳峰犟脾氣上來:「老毛子,你給我放手!」

「別看了,岳峰啊,你聽哥的,別看了,咱不看了成嗎?」毛哥說著說著,聲音嗚嗚的就像是在哭,「我跟你講,都是血啊,碎肉啊,腸子啊……」

說著說著毛哥就說不下去了,他鬆開手奔到鐵絲網邊上,扶著立柱彎下身子哇啦哇啦嘔吐起來。

岳峰的腦袋轟轟的,又像是脹的厲害,他盯著地上的衣服看,衣服被毛哥掀開了一角,裡頭是一大灘紅色,岳峰的視線有點糊,怎麼都看不清楚。

他回頭看毛哥,毛哥吐完了,好像是把意識也給吐沒了,只是在原地發愣似的看他,岳峰說了句:「那不看就是了。」

說完轉身就走,腿有點發軟,走路像是打飄,腦子裡空空的,居然還記得下山的路,走著走著忽然又難受起來,直接往路邊一坐,從懷裡摸出打火機和煙,哆嗦著手點著一支。

毛哥追過來問:「怎麼了?」

「心裡悶,抽根煙。」

毛哥也不敢催他,眼睜睜看他坐在原地抽煙,抽完一根又接一根,除了點煙時有動作,其他時間都像個泥塑木胎似的,看得毛哥心裡發毛。

光頭和雞毛接到毛哥電話趕過來的時候,岳峰腳邊已經扔了一地的煙屁股,一張臉隱在裊裊上游的煙氣之後,看不出什麼表情,光頭把毛哥拉到一邊:「真……那個了?」

邊說便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毛哥嘆了一口氣,小心地看了眼岳峰,又問光頭:「你那頭怎麼樣?」

「進峽谷走了三個來小時吧,挺深的了,沒什麼不對的,收到你電話就過來了。」光頭抬頭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天陰,黑的早,要麼回去吧。」

毛哥翻白眼,嘴巴努了努岳峰:「你勸,我勸不動。」

光頭硬著頭皮過去,還沒思量好怎麼開口呢,岳峰反而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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