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三十一章

接下來,神棍完全被「彭一去哪兒了」這個問題給魘住了。

後半段的路程中,針對這事,他兩次口出驚人之語,給出大膽假設。

第一次時,他說:「彭一會不會入水精了?」

理由是:把自己燒成灰,就不怕暴露了,但神魂還在,可以入水精,彭一入了水精,深度潛伏了。

江煉的回答是:「神魂入水精,他的神魂也得交代幹嘛要突然自焚吧?你要說就是喜歡火化這種死法,完全可以死後委託別人,急吼吼地自己燒自己,怎麼都會引起懷疑的。」

而且,這個假設,還是沒能解決箱子的問題——箱為牙錯,作為開啟九曲迴腸的鑰匙,那個箱子那麼引人關注,況祖到底是怎麼做到拿走了箱子、裡頭的人卻沒發覺的?

第二次時,神棍問:「他會不會……叛變了?」

江煉嘆了口氣:「到了那種時候,他叛變還有意義嗎?」

也對,蚩尤方都要全面蟄伏了,這時候收個叛徒純屬無聊,不殺還留著當朋友嗎?而且,他要是叛變了,況祖哪還有那機會挖完密道啊。

真是讓人頭禿,神棍嘟嘟嚷嚷的,腦袋一歪,就睡著了。

江煉繼續開車,時不時把手機拿出來看信號。

他覺得,還是得跟孟千姿打聲招呼,這一趟,來回得失聯四五天,要是一句交代都沒有,她准得急死。

還有,美盈那頭也得說一聲,不然一覺醒來,人沒了,箱子沒了,她多半會疑神疑鬼。

又走了一程,大概是附近有基站,信號一下子恢複了四分之三,江煉猶豫再三,還是停了車:雖然時間有點早、天還沒亮,但他怕過這村就沒那店了。

下車之後,他把電話撥了過去。

沒多久就通了,果然,那頭的聲音含含糊糊的,還帶了點清夢被擾的愁苦憤懣:「喂?」

江煉笑,幾乎能腦補出她睡眼惺忪、縮在被窩裡的氣惱模樣:「我。」

能聽得出來,孟千姿清醒些了:「這麼早打電話?」

「想你了唄。」

孟千姿噗地笑出來,說他:「又胡說八道。」

江煉故意說得輕鬆:「你們走了,我待著也挺無聊的,美盈反正是天天守著箱子,我準備這兩天開車四處逛逛、看看風景……你到西寧了?我過幾天就去找你。」

「沒呢,昨天才趕了一半路,大嬢嬢年紀大,嫌累,我們就找地方住下了,倒是神棍那幾個朋友沒停,一路往西寧去了。我估計,等你們過來,他們也該恢複了。」

說到這兒,又向江煉抱怨:「我路上才知道,這一趟還挺麻煩的,段太婆的葬禮要辦,那些遇難的山戶,也有很多後事處理……我懷疑,籌備時間都得超過半個月,早知道我就多陪你兩天了,這麼早催我出發,到了西寧,其實也是乾等。」

瑣碎事自然有山戶跟進,定場館、日子以及下帖這種重要的事,論親疏,也該高荊鴻拿主意,她杵在邊上,也就是個陪襯。

江煉安慰她:「喪事嘛,你大嬢嬢肯定很難受,你就多陪著點唄。」

孟千姿嘖嘖了兩聲:「你不是不喜歡我大嬢嬢嗎,怎麼突然又關心起她來了?」

江煉敷衍過去:「那……長輩總還是長輩嘛。」

掛線前,他「無意」間透露,開車出去逛,信號大概不好,要是一時半會的聯繫不上,不用太著急。

孟千姿哼了一聲,說:「誰會為你著急啊。」

掛了電話,孟千姿撳掉床頭燈,翻了個身,準備一覺回籠,但說來也怪,輾轉反側的,就是沒睡意。

過了會,她又撳著了燈,蹭一下坐起來,沉吟了會之後,披衣下床,開門出來。

這是家老賓館,裝修有點陳舊,但在這種地頭,已經算是豪華住宿了。

孟千姿去撳斜對面的門鈴,手上連按,並不顧忌。

很快,屋裡傳來踢踏的腳步聲,那聲音到了門後,大概是從貓眼裡看清她了,開門的動作很快,整個人也立馬恭謹:「千姿。」

這是孟勁松。

孟千姿嗯了一聲,信步就往裡走。

孟勁松忙退到一邊。

見到他這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動作,孟千姿突然有點後悔。

上一次,她也許不該跟孟勁松大動肝火,這段時間,孟勁松唯諾了很多,彷彿高抬的腰肩忽然塌垮——那之前,孟勁松會給她提意見,會懟她,也會取笑辛辭,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了,甚至會下意識避著她,見到時,客氣到近乎誠惶誠恐。

她發脾氣時,沒有預想到會這樣。

孟千姿清了清嗓子:「營地那頭,你能聯繫上人對吧?」

孟勁松趕緊點頭:「能,我們還有人在那善後。」

「撥個電話,我有事問。」

營地信號不太穩定,孟勁松拿衛星電話打了過去,接的那人還沒睡醒,嘴裡嘀嘀咕咕的,忽然聽到孟勁松的聲音,睡意去了大半,再聽到孟千姿也在,立馬精神了。

這一日夜,營地唯一值得彙報的,也就是神棍和江煉的事了,那人磕磕絆絆地把事情說了,又結結巴巴回答問題。

「是,七姑婆吩咐的,說神先生有事,就盡量配合。後來神先生要半夜用車,還說在溝口給他準備氂牛,我們當然……是配合的。」

「對,煉小哥好像不知道這事,還跟司機換了衣服,開車走了——我們想著,煉小哥跟神先生是朋友,喬裝上車,可能是為了給神先生一個驚喜,他們一起辦事,很正常,就沒……當回事。」

「帶的東西……哦,司機說,幫神先生搬過一個箱子,還挺沉的,其他就是些咱們的常用裝備,車上自備的,足夠用,山鬼籮筐、噴火器,槍應該也有。」

「對,就是去那個叫『才旦』的溝口。」

……

掛了電話,孟千姿看了眼時間。

才七點多,藏區天亮得晚,這當兒,外頭還黑著呢。

就說嘛,江煉從來也不是特別膩乎的人,天不亮就打電話說什麼「想你了」,擺明了欲蓋彌彰。

帶著箱子,去才旦溝口,這是……又要回九曲迴腸?

孟千姿又給江煉打電話,信號不好,連不上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從九曲迴腸出來,傷的傷亡的亡,怎麼又要去了?還有且只有兩個人,神棍這種武力值為零的,萬一遇上點什麼事,江煉連個幫手都沒有。

孟千姿的頭皮一陣陣發緊,略一沉吟,馬上吩咐孟勁松:「幫我安排車,我要回去一趟,大嬢嬢她們估計都沒醒,醒了你幫我跟她們說,我會快去快回,不會誤了葬禮的事的。」

電話是她接的,孟勁松沒能聽到太多,但從她的詢問里,也猜到了幾分:「千姿,你一個人回嗎?要麼,我跟你一起吧,再調幾個人,你一個人,又是這腿,想再走才旦那條路,很難的。」

這也是事實,孟千姿馬上點頭:「好,儘快。」

車到才旦溝口,和之前一樣,已經有藏人騎著馬、牽著氂牛在那候著了。

江煉真是槽多無口:這就是神棍的計畫,一個人,一堆東西,一頭氂牛!

語言不通,那藏人「哦呀哦呀」了幾句,就把氂牛交託給了神棍,江煉幫神棍把裝備抬上牛背,搬箱子時,明顯察覺出,箱子重了許多。

他心念一動:「獸骨裝進去了?」

「不止呢,還有路鈴。」

想起來了,石嘉信從有霧鎮快遞來的那個路鈴,之前江煉「失魂」時,還多虧了它。

「這也燒?燒一個管用嗎?我記得盛家的鈴不止一個吧?」

「是不止一個,想集齊九鈴不可能,盛家最後一個齊聚地是八萬大山,幾年前散了,誰都不知道她們去哪兒了。好在路鈴是九鈴之首,這一個又是鎮山鈴,就好像串聯電路,燒一個,其他的,也會受波及,即便不毀,也會失掉效用。」

聽著有點道理,江煉好奇:「這也是訊息里提到的?」

神棍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訊息是死的,給我多少我讀多少;但別忘了,因為我身上有彭一的血,所以他的記憶和感覺,我時不時能提取到,表現在行為上,就是直覺或者下意識,這一部分,我覺得最可靠——因為訊息可以加工,但感覺,是最真實的。」

關於路鈴,這之前,神棍分別打電話,問過季棠棠和石嘉信。

季棠棠當時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句:「沒這東西也挺好的,盛家人為了它,東躲西藏擔驚受怕,我還記得那一大群女人像坐牢一樣生活在溶洞里的樣子呢,以後,她們應該就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石嘉信同樣沉默,只說了一句話就掛了。

他說:「你要是能早點處理它,該多好啊。」

神棍明白他的意思,早點處理了,尤思也許就不會死了。但話又說回來,早點處理了,盛石兩家早早地散了,石嘉信還會是這個石嘉信嗎?還會認識尤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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