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三十章

從管事的那兒出來,彭一陷入了濃重的焦灼之中。

難怪湘西那頭的工程,他怎麼也找不到人打聽,原來不夠格的都已經死了,而夠格的則入了水精,現在,估計正安穩待在漂移地窟里呢。

鳳凰眼那頭,應該也一樣,他是因為被選中繼續參與崑崙的工程,才又多活了這麼多日子。

看來,蚩尤方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部署,準備全面地安靜蟄伏,它們忽然偃旗息鼓,黃帝方長久得不到線索,必然會漸漸失去對這事的關注,接下來,就看誰更能熬了。

它們會蟄伏在水精之中,熬到黃帝方盡數變成了普通人,熬到麒麟晶成熟,熬到重見天日,熬到自己的時代捲土重來。

彭一悚然心驚,深感自己責任重大,這信息,他必須得遞送出去,只要能出去,事情就好辦了:先找山膽,集齊物件,再入九曲迴腸,滅水精,焚箱。

但關鍵是:怎麼出去呢?

更關鍵的是:如何能悄無聲息、不為任何人察覺地出去呢?如果這一逃沸沸揚揚,管事者察覺到事情有變,很可能會改換計畫,這樣一來,他辛苦探聽到的信息,一夜之間就會一文不值。

彭一有了第一套計畫。

他仔細審視了工程圖,這山,分上中下三個部分。

上段是九曲迴腸,沒法動手腳,下段是漂移地窟,也沒出路,只有中間一段可以下手。

中間這一段,頗似個環形柱體,除了那石台外,內柱都是虛空,而外環柱,密布蛛網般的冰血管。

這個時候,冰血管已經完工,等同於封閉,上承山腸,下接深淵水。

彭一看中了一條橫生的冰血管,如果能從石台的一側,打一條密道接入冰血管,借一段道之後,盡頭處再打一條密道,就可以通往山外。

這是計畫的第一步,不過這事,得由死人來干。

江煉沒聽懂:「什麼叫『得由死人來干』?」

神棍整個人已經癱軟著窩進座椅里了,這事太複雜,基本是他一個人講,委實不輕鬆:「你想啊,它們用的工具肯定是比什麼鑿子鏟子要先進多了,但兩截密道,那可不是短時間內能打出來的,當時的監管防守那麼嚴密,時不時點算人數,你老是突然消失,能不引人懷疑嗎?」

江煉明白了:「所以,如果一個人詐死,那就方便了——死人可以從早到晚在冰血管里偷偷開鑿密道,反正當時的冰血管已經封閉了,也不會有人去。」

說到這兒,呢喃了句:「彭一不能自己詐死,他一死,就會有人來料理後事……這個時候,就得用到況祖了吧?」

彭一找來了況祖,開門見山告訴他,工程一完,就是他的死期。

況祖背井離鄉、不惜變節,圖的還不就是能活著,一聽這話,嚇得面無人色,立馬成了彭一外逃最死心塌地的同盟。

按計畫,彭一先製造了況祖的死,他向上頭報說,石蝗養了幾天了,但不夠兇悍,攻擊性也不強,他要找幾個人,伺喂一下。

反正這山腹里不少人都是要死的,去做太歲的肥料或者石蝗的養料,沒什麼區別。

這要求很快被批准了。

為示沒有藏私,彭一還大方邀了幾個頭目過來看,只不過在時間上略動手腳:觀摩的人到達的時候,況祖已經成了石蝗的腹中餐,地上只余了衣服和殘血,而其他那幾個,要麼才開始,要麼剛進行到中途。

那場景夠驚駭,觀摩者嘖嘖讚歎,況祖就這樣,「死」得合情合理。

緊接著,況祖的專長再一次得到了發揮,所謂密道,也可以看作是個異形的箱子,密道入口,也需要箱蓋遮掩和開啟的機關——欲出腸口,門左尋手,神棍他們之前出逃的生門,就是出自況祖的手筆。

從此,況祖就如地洞里的老鼠般,藏身於那道門內,在裡頭不分晝夜,一點點按計畫拓進,為了保險、防止況祖胡亂開門出來被人看到,門只能從石台這頭、由彭一打開,因為石台的工程是他負責的,他多的是機會過來探看,順便給況祖送吃喝,或者轉移多出的石料,安排石蝗吃掉。

密道的進展順利,彭一開始實施這套計畫的第二步,舊傷變新傷。

江煉也說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一頭霧水了:「什麼叫舊傷變新傷?」

神棍斜了他一眼:「小煉煉,你怎麼越來越傻了呢?」

邊說邊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這肚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如果你事先根本沒看到我肚子上有條『S』形的胎記,現在我肚子爛成這樣,我一掀,你會知道那兒原先有胎記嗎?」

這話有點拗口,江煉想了好一會兒,驀地心頭一激:「你的意思是……」

「哎,對咯,」神棍很是神氣,「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失足,從山壁上滑下,被尖利的岩石劃破了肚腹,然後一掀衣服,把傷口展示給大家看——人人都知道他有這麼道傷了,也都會認為,這傷是新的。」

江煉想錯了方向:「這樣的話,就能混過死後凈洗那一關了?」

神棍搖頭:「他永遠混不過去,除非是自己把自己燒成灰,別忘了,彭一是還有自體繁殖能力的,但那個棋子沒有,彭一死後暴露的概率,比生前大多了。他這麼做,只是讓大家知道,他身上,有這樣一道非常明顯的傷疤,不能憑面目認人的時候,可以憑特徵認。」

江煉愣了一下,電光石火間,一道涼氣掠過心頭:「他這麼做,是想殺況祖?」

神棍嗯了一聲:「可以偽裝成意外,給況祖換上自己的衣服,讓他從高處摔下,摔得面目模糊,只肚腹上留一道好多人都見過的傷痕——山腹中就這麼多人,數目是一定的,死的當然就是你了,誰也不會懷疑。」

江煉消化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吁了口氣:「這彭一,也是心思用盡,把況祖的死利用到極點了。」

一個「死了」的況祖幫他設密門、挖密道,然後又幫他金蟬脫殼,人力、技能包括屍體,都被他壓榨了個乾淨。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這麼說,死的是況祖?美盈的祖上,其實是彭一?」

神棍搖頭嘆氣:「沒有,這套計畫行進到最後,放棄了。因為彭一發現,有個漏洞他沒想到。」

「密道工程太慢了,按照進度,至少也得一兩個月,但是,九曲迴腸,最多幾天,就會完工了,也就是說,大限到時,密道還沒挖完。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聊過,說人死的時候,意識沒那麼快消亡,所以要做頭七?」

彭一是有「神魂入水精」的資格的,崑崙工程地每天都會核查人數,人一死,屍體必然很快會被找到,到時候,況祖被當成彭一入了水精,還不瞬間露餡?再把什麼都給招了……

屆時,移花接木、接過況祖的鑿鏟繼續挖密道的彭一,密道還沒挖上兩米,就會被揪出來了。

江煉把自己代入彭一的境地想了想,還真是一籌莫展:既要逃走,又要逃得不引起注意、不招來懷疑,這也太……

過了會,他厚著臉皮當伸手黨:「那他……到底是怎麼弄的?」

神棍回答:「彭一最後想明白了,他出不去,但況祖能出去的概率卻很大。與其浪費時間在那琢磨自己,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從況祖這頭入手。」

說到這兒,他忽然轉了話題:「小煉煉,我有沒有跟你講過,九鈴盛家有一個法子,叫做『蝶變』?」

江煉點了點頭。

有印象,具體來說,是一種「融血換血」,某個人,即便不是盛家人,把她體內的血換成了盛家人的,她也有可能生出有掌鈴能力的盛家後代。

只不過,行「蝶變」的當事人,往往活不久、死得也會很痛苦,神棍在有霧鎮大宅的那個室友石嘉信,他曾經的女朋友尤思,就是因為被行蝶變,年紀輕輕撒手人寰,石嘉信為此一夜白頭,終身痛悔,至今仍活得如同行屍槁木。

神棍說:「彭一沒有出去,他讓況祖帶出去的,是從自己傷疤中取出的、落過咒的血和那口箱子,山腸收起之後,石蝗就會放出,彭一飼養過石蝗,他的血能幫況祖躲過石蝗的威脅。」

「這兩樣東西,都送到彭氏族落去——況祖雖然當過叛徒,不足以託付大事,但彭一覺得,自己救了他的命,讓他幫這點忙,還是可行的。」

江煉心中一動:「你剛剛講『蝶變』,彭一讓況祖帶自己的血出去,不會也是想讓家人幫他融血吧?」

神棍沒正面回答:「小煉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三江源的路上,翻看關於彭祖的書,當時你說,彭祖有那麼多兒子,都是親兒子,完全沒繼承到他的能力,還說,彭祖家族繁衍到現在,得是一個巨大的家族,規模不輸山鬼水鬼。」

有嗎?江煉早忘了。

神棍說得很慢,眼神裡帶些許恍惚:「當時的神族,按支系來說,沒有幾十支,也有上百,各家應該都有些特殊的能力,但後來,說成普通人就成普通人了,能力也消失了。」

「可是,為什麼,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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