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七章

孟千姿腦子裡,有一條邏輯線完整地順了下去。

閻羅的衣服,閻羅到過這兒,閻羅要去崑崙天梯……

莫非這兒,九曲迴腸,就是崑崙天梯的所在地?

這個念頭一經生出,再也抹之不去:江煉畫的那張圖,大家都說跟這兒的山形山勢一點也不像,可神棍認為,圖要有技巧地看,再然後,她反著看圖時,雖然還是對不上,某些線條卻迷之熟悉……

會不會是,雖然她們還沒悟出正確的讀圖法門,但人已經切切實實地到了目的地?

孟千姿並不收槍,而是槍口略抬,示意了一下史小海手中的扁銀酒壺:「那是什麼?」

「小……瓶子,也是撿的。」

「拿過來。」

見史小海作勢要過來,孟千姿又改了主意:「別動,扔過來!」

史小海嘟嘟嚷嚷,把銀酒壺扔了過來。

孟千姿抬手抄住。

銀酒壺非常精緻,也相當洋氣,堪稱藝術品,壺面上的雕鏤紋刻,即便放到今天也不過時——這酒壺是誰的,孟千姿心中已經有數了。

果然,翻到壺底時,邊沿一處,有個小小的凹壓的「希」字。

段太婆的。

再一晃,裡頭的酒應該喝光了,空的。

孟千姿聽高荊鴻說過,段文希年輕時巡山探山,是行走江湖的女俠風格,用的都是中式匠人器具,及至上了年紀,反懷念起留英時的作派,喝早茶、看歌劇、吃西餐,隨身的物件也更趨洋化、精緻、優雅。

「這些東西,你在哪撿的?」

史小海一臉茫然,伸手撓了撓頭,事實上,只撓到了厚實的皮帽子:「我跟著四姑婆跑……姑婆說分開跑,我就分開,我記得我身邊有人的,後來就沒了!」

孟千姿嗯了一聲:這也正常,人在逃命的時候慌不擇路,你朝左我向右,確實很容易失散。

「後來我掉下去,一個洞,一下子掉下去,沒死……」

真是命好,這種「肝腸寸斷」,到底有多深純看運氣:有的黑幽幽不見底,掉下去粉身碎骨;有的只不過兩米來高,掉下去等於是掉入了下一層而已。

「我就走,還留記號,路上看到袍子、帽子、瓶子,我就撿,後來我又爬上來,走著路,聽到『轟』,我就躲在那……」

他伸手指向自己剛剛縮躲的角落。

邏輯上沒問題,這九曲迴腸太繞了,史小海跟孟勁松走的不是一條道,但迂迴曲折的,又轉到了孟勁松他們的前頭。

「你一路上,有遇到石頭蟲子追你嗎?」

石頭蟲子?史小海聽不懂,又伸手撓帽子:「有遇到石頭,石頭不追我。」

行吧,傻人有傻福,這九曲迴腸,倒也不一定處處都盤踞著蟲子,看來史小海逃竄的那一路,相對平穩。

孟千姿暗暗祈禱其他落單的山戶也能有這好運氣。

史小海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哦,還遇到羊!」

他繪聲繪色:「掛在牆上,都幹了。」

孟千姿頭疼,跟這種說話顛三倒四的人,真是很難溝通。

她沉吟了一下:「你還能想起來撿到這些東西的地方嗎?帶我過去,還有那什麼羊,指給我看。」

史小海一張臉糾成了苦瓜:「我不知道,我一直繞,頭暈。」

「沒關係,記起多遠帶多遠,再說了,你不是還留了記號嗎。」

史小海愁眉苦臉地給孟千姿帶路。

他是真不記得了,一直撓頭,彷徨得很,有時遇到岔口,要左看右看以確認輪廓形狀。

好在,他沒說謊,沿路還真找著了亂七八糟的記號,幫助兩人定了向,那些記號,有時是全無章法的亂塗、有時是小人、有時甚至是一句自說自話的「我在這兒」。

孟千姿真是哭笑不得,但這些記號忽然給她提了醒:為什麼她和七媽傻到那麼執著,要用粘紙裹住繩子這種笨方法呢?要知道,繩子隨時都會被截斷的啊。

她為什麼不在山壁上留言呢?這樣,山戶進來了,很容易就能看到提醒,實用也直觀。

說干就干,趁著史小海苦思冥想找路的當兒,她掏出夜光岩筆,在就近的山壁上寫:小心活的石頭,會啃吃人,「避山獸」有用。

下頭留了個指向的小箭頭,留書「1+申」,高荊鴻沒來,「1」就是她,「申」字二出頭,代表兩個人。

寫完時,史小海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指著一條岔口道:「這,這!」

孟千姿應了一聲,拄著登山杖過去。

手電筒光漸漸遠去,因為沒了光,那幾行夜光字顯得分外幽亮。

過了會,黑暗中傳來咔嚓咔嚓的怪聲。

無數的石蟲,猶如潮水般漫過來,瞬間就把那幾行字給蓋住了。

又走了一段路,兩人下了一層,因為史小海非常篤定,不管是撿到東西還是看到掛在牆上的羊,都是在「樓下」。

還真讓他給蒙對了,下去之後,沒走多久,羊就出現了。

怎麼說呢,像羊被壓扁風乾,然後懸掛在山壁上當裝飾畫,不過羊角還是立體的,突兀地支棱在外。

這兒太冷了,閻羅的衣服帽子都能夠保存完好,羊屍什麼的自然不會腐爛——羊毛都根根分明,完全沒法去推算死亡時間。

史小海帶路成功,趾高氣揚:「看,看,我說的吧,有羊。」

孟千姿覺得這羊實在詭異,沒敢靠近:「你看到的時候,走近過嗎?」

「走近過啊,沒事。」

沒等孟千姿反應過來,史小海已經跨步走了過去,還把腦袋一偏、和那個乾癟發枯的羊頭擺在了一起,就跟要照相似的:「沒事。」

孟千姿怒道:「你站開些!站那麼近幹什麼?」

片刻前,還有詭異的東西試圖借著衣服的遮蓋去襲擊七媽: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孟千姿看什麼,都不敢信其表象。

史小海嚇了一跳,趕緊站開兩步。

孟千姿謹慎地上前,但還是離著有幾步遠,然後斜側著身子,看羊身和山壁相接的地方。

這羊,到底是怎麼「掛」上去的?總不會像家裡掛藝術畫一樣,在牆上砸了根釘子吧?

不出所料,羊背後果然有蹊蹺,孟千姿看到,羊身和山壁間狹窄空間處,有無數蜷曲著的……草根?

看起來,就像細的梗枝,呈黑褐色,密密麻麻,如團團亂髮,作二者間的勾連。

事出反常必有妖,孟千姿頭皮走電,直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下意識去摸腰間掛著的小型噴火器。

就在這個時候,史小海忽然尖叫一聲:「鬼啊!」

原來他被孟千姿喝令站開之後,百無聊賴,便拿手電筒往通道更深處照:他先前找路時,只是看到這具羊屍,但走了另一條路,並沒往裡去。

這一照才發現,居然不止一具羊屍,這條通道簡直是羊屍掛畫道,每隔幾米遠,山壁上就掛了一具,有時在身左、有時在身右,有的羊屍是完好的,有的是半耷落的,還有的,壓根就沒羊屍,只看到一個孤零零帶著角的羊頭滾落在山壁根處。

史小海正看得好奇,十幾米開外的岔道口,忽然有條人影快步出來,他猝不及防,未及看清,一聲「鬼呀」已經脫口而出。

就聽那頭驚喜道:「史小海?孟……孟小姐?」

孟千姿循向看去。

這個人她有印象,是一路都在當史小海保姆的那個何生知。

何生知起初,是跟著孟勁松跑的,他也記住了那一句「分開跑」,逢岔路就鑽,這後果就是——跑著跑著,突然發現,腸道里除了自己,就只有自己的影子了。

他這一嚇也夠嗆的,這山腸寂靜無聲,又逼仄壓抑,幾乎把他逼出幽閉恐怖來,又不敢高聲叫喚,怕引來雪野人。

沒頭蒼蠅般在這山腸里爬上竄下了好久之後,忽然注意到這頭有微弱的手電筒光亮,他還怕是餌,悄無聲息走近,直到隱約聽到絮絮話聲,才認定是自己人,大喜之下,疾步跨出。

孟千姿見到熟臉,大為欣慰,山戶在山腸中走散,自然不是好事,但從另一個角度想,這些腸道頻繁相交聯通,大大提升了「偶遇」的幾率,而能在這種地方會師,簡直不啻於它鄉遇故知。

何生知加快腳步,向著這邊過來,興奮之下,也沒顧得上去看身周。

孟千姿這才發現沿途還有羊屍掛畫,急忙提醒他:「小心點,別靠近……」

其實,何生知等於是走在了通道中央,並不算靠近任何一邊,但孟千姿的話還沒完,他突然就不動了。

就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走,臉上的表情有點怪,還有點僵硬,再然後,他痙攣了一下,倒退著趨近右手邊的山壁。

那一塊,是沒羊屍的,只有個羊頭靜靜歪在地上,羊眼空洞。

孟千姿心叫不好,這種時候,也顧不上要保護腿、慢慢走了,她提了噴火器在手,三步並作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