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六章

某種程度上,孟千姿跟著一起進來,省了冼瓊花不少事:冼瓊花也可以「避山獸」,但需要用到血書人符,也就是說,必須得破個肉放點血,孟千姿有金鈴,事情就方便多了。

再說了,這種兇險地方,兩個人一前一後,互為防禦,心裡也會踏實些。

孟千姿拄了根登山杖,雖然注射了一管針劑,但因為要寶貝自己的腿,她還是走得很慢,邊走邊打著手電筒照向四面:她和冼瓊花是從雪雞狂竄出來的那個腸道口進的,她很想弄清楚啃噬雪雞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黃松說那隻雪雞「一條腿差不多已經斷了,只有一點肉皮連著」,那得失很小的嘴和牙齒造成的,那東西一定很小,數量也多;她還聽到了細碎的咣啷聲,看來那東西不是軟體蟲,有硬殼。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避山獸」起了效果,往裡走了一刻多鐘了,並沒有出現異樣。

這「九曲迴腸」還真是名副其實,這一刻來鍾,已經經過七八個岔口了,但兩人只能走一條道,每過一個岔口,冼瓊花都要用夜光岩筆在石頭上標一個小箭頭,邊上寫個「7」字。

又進一個岔口時,冼瓊花停下腳步,拿手電筒往上照:頭頂上有個大洞,確切地說,是又一根腸道——這個大洞,是兩腸相交處。

孟千姿走過來,借著冼瓊花的手電筒光往上瞧:「這種的,真像大型工廠里那種亂七八糟的工業管道啊。」

冼瓊花愁上心頭:岔道太多了,別說後援不可能調一千個山鬼,就算真調來一千個,也會被這無數岔道分割得形單影隻;如果要求大家集體行動——這種狹窄的腸道,人聚在一起其實沒太大優勢,很容易被關門打狗。

她捻著繩頭,真不知道能給外頭的人傳遞些什麼有效信息。

又走了一段,冼瓊花忽然看到,不遠處的一條甬道入口處,有夜光岩筆的微亮。

這種筆,是山鬼的定製,分夜光和感光兩種,看個人喜好,而且山鬼素有習慣,在迷路時要留下記號以備救援。

冼瓊花大喜,三步並作兩步過去。

是個箭頭,邊上也有個字,大米的「米」字。

這什麼意思?冼瓊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倒是孟千姿過來看到,脫口說了句:「往這頭走,勁松在這頭,米字出八頭,他們有八個人。」

冼瓊花聽不懂,但也懶得廢話,知道照做准沒錯,她順著那條道走,中間又經過兩個岔口,好在每次都能看到「米」字箭頭,走著走著,手電筒光忽然照到一攤血,邊上海散了一隻手套。

這兒太冷,血已經凍上了,但看那顏色,不會是陳年老血,而且那手套,一看就知道是山鬼的裝備。

孟千姿心頭一悸,很顯然,孟勁松這隊出事了,但這現場看不出什麼,她說了句:「手套往邊上放,算是個標誌,回頭好認路。」

放好手套,兩人繼續往前走,到最新的岔口時,箭頭邊的字變成了「主」字。

孟千姿默數了一下「主」字的出頭數:「死了一個,他們只剩七個人了。」

又死人了,冼瓊花心頭一沉。

不過為今之計,只有繼續走,兩人在死寂的腸道間繼續穿行,偶爾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沒過多久,冼瓊花再次停下。

正前方攤放著一堆衣服,衝鋒衣、衝鋒褲、靴擋,以及另一隻手套。

但沒有屍體,僅是衣服。

冼瓊花心下喟嘆,正想近前去看,孟千姿一把拉住她,悄聲道:「七媽,勁松怎麼會這麼無聊,把死人的衣服帶到這麼遠來扔?」

也是,冼瓊花想了想:「會不會是,像那隻雪雞一樣,在剛才的地方遇的襲,逃到這兒的時候,被……吃光了?」

孟千姿被她說得心頭髮瘮,想了想又搖頭:「不會,留字從『米』變成『主』,表明已經死了一個人。」

冼瓊花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小心翼翼走近。

孟千姿則後退了兩步,幫她做外圍防守。

冼瓊花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去拈那衣服,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衣服下暴竄而起,抓向冼瓊花的頭。

冼瓊花心頭猛跳,好在早有防備,迅速偏轉身子,與此同時,孟千姿的臂弩連發,金書透過衣服,招呼在那東西身上。

那東西嗖的一下就縮了回去,連帶著把衣服也拉了下去,冼瓊花這才發現,那衣服下蓋著的,居然是個洞,下頭連著又一根腸道。

那東西下去之後,洞下再無動靜。

冼瓊花喘得厲害,出了一身冷汗,她抬手抹了下額頭,掏出粘紙,寫下一行字。

——有埋伏,有偷襲,敵暗我明,頭上腳下,需防陷阱。

寫完了,她把粘紙裹上繩,繞開那個洞,繼續往前走,說實在的,這繩是否會被絞斷、是否還能成功拉出去,她心裡已經沒底了。

走了一段之後,她輕聲說了句:「姿姐兒,照這情勢,我們山戶,應該死了不止一個了。」

孟千姿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隱約聽到前方傳來凄厲呼聲。

九曲迴腸吞聲,能聽到聲音,就說明已經相當接近了,孟千姿心頭一振,大叫了一聲:「勁松!」

冼瓊花已經飛身奔了過去。

孟千姿速度不行,遲了片刻到,只一眼,就看到了一臉狼狽的孟勁松,再一數,還好,是七個,地上又有一根腸洞,有個山戶癱倒在地,血流了一地,孟千姿起初都看不出他傷了哪兒,直到有個山戶去卷他褲管,她才看到,這人雙腿各少了一截。

孟千姿臉色發白,問道:「怎麼回事?」

孟勁松說話的音調都變了:「千姿,你們進來,沒看到石蟲子嗎?」

正如孟千姿猜測的那樣,景茹司一行借雪崩驅趕雪野人不成,反而被攆進了九曲迴腸。

當時情況緊急,景茹司生怕所有人都被攆進死路,被雪野人來個瓮中捉鱉,情急之下,大吼了聲:「大家分開跑!」

情形太過混亂,孟勁松也沒看見景茹司跑進了哪條岔道,他只知道,跑到末了,自己這頭,一共八個人。

這也算是個小隊了,他位次最高,自然而然成了領頭,方向已經亂了,他開始帶人找路,拿夜光岩筆沿途做記號,也標明人數——進洞前,他應景茹司的吩咐發了求救信號,知道孟千姿應該會來救,也知道她看得懂。

找路伊始還算順利,沒遭遇雪野人,除了總有岔口、頭上腳下會出現通腸之外,沒再出現狀況,走了一段之後,大家停下來休息,或站或坐,其中一個山戶,倚著山壁跟邊上的人說話。

說著說著,那人突然臉色大變,尖叫連連,他身子扭曲,不斷拿手拍打後背,又發瘋般往山壁上蹭磨,孟勁松也猜到了可能有東西,奈何那人痛極之下,力道極大,兩三個山戶都摁不住他,只知道去拽拉他的時候,他身上咣啷掉下幾顆小石子來,孟勁松還以為是從山壁上蹭掉的,也沒在意。

後來,集三人之力,終於把那山戶摁倒在地,但那三人很快鬆了手,指著那個人,沒命般駭叫起來。

孟勁松看到,那人躺在地上,臉向著他,周身痙攣個不停,如貼在地上跳舞,他的領口處,有石流不斷湧入。

孟勁松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伸手去揉眼睛:沒錯,像是邊上的山壁忽然活了,一脈一脈,流進那山戶領口,又包貼上他的頭,再然後,就是幾乎能讓人發瘋的、「咔擦咔擦」的聲音。

那幾顆「小石子」也竄動起來,孟勁松這才意識到,那些根本就不是石子!

救人已經太晚了,用噴火器的話,會連人一起燒死,而且,那山戶的頭已經明顯凹下去了,甚至有擠到石流,正向著餘下的人過來,孟勁松一咬牙,喝令大家跑、快跑。

慘呼聲留在了身後,又郭一道岔口時,孟勁松把留書的「米」改成了「主」字,這條記號路線,指示出他們的方向,也暗示著他們的傷亡。

孟千姿打斷他:「你沒有去撿他的衣服?」

孟勁松苦笑:「這種時候,誰還去撿他衣服?收屍也得等日後了。」

孟千姿嗯了一聲,示意了一下那個重傷的山戶:「都栽了一次了,怎麼又栽一次?」

孟勁松是真沒辦法:「實在看不出來,千姿,我們想到防蟲子了,但是這種蟲子不動的時候,跟山壁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硬,一樣有稜角,我們總不能防這整座山啊,而且……」

他指向地上那根腸洞:「起初沒有洞的,就是地面,我們有三個人走過去了,他是第四個,到他的時候,這地突然流動了,他的雙腳就陷了進去,我們聽到『咔擦咔擦』,明知道他的腿正在被啃咬,我試了噴火器,根本沒用,好在,聽到你們的聲音之後,這些石蟲子往下頭流走了,這才把他救了上來,要是你們來得晚點,他這下半身……估計都吃沒了。」

跟聲音無關,應該是她走近之後,「避山獸」的範圍也推進了,那些石蟲子出於本性,紛紛迴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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