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人一笑 第四章

孟千姿又伸手出去,輕輕拍了拍牛身。

氂牛可不知道怕,不緊不慢,慢悠悠往前走,天色太差,雪霧朦朧,那身影模模糊糊,孟千姿反手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這是要他們提高警惕,給她打掩護——這樣,即便近前時那人暴起、她反應不及,身後的人還能快敵一步。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孟千姿屏住呼吸:未知比什麼都可怕,那兒要真是個螳螂人牛首人什麼的,她還不至於這麼緊張。

越來越近了。

五步,三步……

孟千姿終於看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

卧槽,那確實是個人,雙目半睜,面目慘白,嘴唇青紫,一腿支地,另一條腿上蹬,左手蜷在腰際,另一隻手卻向半空虛張。

一般來說,這樣的姿勢,是很難站穩的,即便能「金雞獨立」,也是暫時的,但這人之所以能站得穩如泰山,是有原因的。

他被凍在了一大塊冰塊中。

這冰塊也並非無規則,確切地說,這冰塊是個長條的細圓柱形,彎彎曲曲,曲面並不光滑,但通體透明,所以隔得遠的話,根本察覺不到人體外頭,還凍上了冰。

雪霧還在飄,有泛白的雪粒粘在了冰柱上,將柱身沾得星星點點,孟千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往後招了招手,喚人過來:「你們過來看一下,這臉……認不認識?」

後頭的人不大會驅趕氂牛,索性跨出綴袋,小跑著過來看,頭兩個人看了直搖頭,後兩個卻幾乎同時認了出來。

「是我們的人!」

「是史小海那隊的,失蹤的一個!」

八人隊,四具屍體,一個腦損傷,現在,又有一個凍在冰柱里的,算是找到六個了。

剩下那兩個,孟千姿覺得,非常不樂觀了。

不過,現在那兩個,已經不是重點了,景茹司和孟勁松帶著的那二十多號人,去哪了呢?

孟千姿環視周遭。

這兒還不是雪線之上,只是臨近雪線而已,也就是說,可能存在著大片裸地,之所以現在滿目素白,是因為雪崩之後,上頭的雪大量流瀉下來,把一切都給遮埋了。

其中一個山戶也想到了:「孟小姐,如果咱們的人是被埋了,光憑我們幾個,挖不來啊。」

孟千姿朝冰柱的下方看了看。

奇怪,這冰柱底部、不管哪個側面,都沒有積雪沖堆,也就是說,不是雪崩前在這兒的,但要說是雪崩之後有人抬來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地上沒留腳印不說,水凍成冰,這麼大塊的體積,那重量,普通的成年壯漢,兩三人合力都未必能抬得動。

孟千姿忽然想起,那四具被斬成了兩截的山戶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斜上方暴起風聲,有眼尖的山戶悚然變色,脫口叫了句:「快躲開!」

人的反應自然是快的,幾個人就地向著兩側滾倒,然而孟千姿因為腿腳不便,整個人是鑽裹在綴袋中的,所以壓根看不到背後發生了什麼事,就算看到,再去驅策氂牛,也勢必慢人一步。

萬幸的是,她因為一直綴吊在氂牛肚腹側下方,一般人換個角度是看不到她的,所以她並不是目標,對方應該是想砸倒那幾個山戶——頭頂上方傳來冰塊撞擊碎裂的聲音,那是又一根冰柱凌空擲來,部分撞到了立著的那根。

先頭的那根立時碎了大半,擲來的這根也失了準頭,擦著氂牛的後背,硬生生斜插進雪地里,但到底不是尖頭的,這斜插之勢只維持了一兩秒,就轟然倒砸下來。

這根裡頭同樣凍著個人,孟千姿不用看也知道,那必然是自己人。

孟千姿的氂牛沒能受住驚嚇,倉皇亂跳,剩下的那兩頭也掉頭逃竄,孟千姿咬住牙根,先迎接這波堪比滾筒的顛簸,鼻端有腥臊氣息傳來,她忍著不適往外急瞥,晃動的視線里,有兩條長滿灰黃色長毛的腿一掠而過。

那腿如同肉柱,至少也是常人的兩倍粗。

而幾個山戶已經滾爬駭叫起來,有人大吼:「雪人!是雪野人!」

事實上,沒人見過雪人,都是聽說,但既然如此叫法,就說明來者必然是個龐然大物、符合雪人的一切傳言。

孟千姿一手抓緊綴袋,另一手在牛身上不斷結符形以作安撫,而不遠處,激戰已然開始,就聽到嗖嗖破空之聲不絕於耳,都是臂弩連珠發射,然而倉促之下,很難講究準頭,不少弩箭走空,沒走空的,也大多招呼在雪人肉厚的肩背之上,大半箭身都沒於長毛之中,顯見能對它造成的傷害極小。

更何況,雪野人也不是死的,身形雖笨大,動起來並不遲滯,只須臾功夫,就竄到了其中一個山戶跟前,一手抓胳膊,另一手抓腿,作勢就要開撕。

那人沒命般嚎起來,邊上的山戶也顧不上可能引發二次雪崩了,張皇拔槍,就在這個時候,雪野人身後,忽然響起了迅疾奔沖的蹄聲。

是那頭最大的氂牛,低著頭,尖角朝前,不管不顧,拚命向著雪野人鏟衝過來。

這雪野人身形極壯,直立時差不多有三米高,但即便如此,體高接近它的一半、體重差不多有半噸的氂牛,也不是它能隨意小覷的,它隨手把抓起的那個山戶向著剩下的幾個人所在的方向掄砸了過去,與此同時,喉間一聲悶吼,轉身奮起雙臂,說時遲那時快,恰恰抓住了那氂牛的雙角。

這臂力,簡直叫人咂舌:疾進中的氂牛居然被生生控在了原地,四蹄在雪地上徒勞地抓踏。

就在這雪野人喉間逸出又一聲嘶吼,腰身扭力,試圖把這氂牛扭翻出去的時候,孟千姿突然從氂牛的肚腹下探身出來,另一手仍掩在綴袋之中,幾下沉悶的聲響之後,那雪野人滾翻在地,似是痛楚難當,滾著滾著,身下洇出大灘的血來。

原來,孟千姿隨著那氂牛一起顛簸時,就已經差不多想通了:她沒能聞到這雪野人的味道,這就說明,先前這雪野人是被雪給蓋住的,只能聽出大致的人數和方位,但不可能猜到氂牛身下還能藏著人。

她將計就計,留那幾個山戶牽制住雪野人的注意力,自己則趁機偷襲——臂弩對這種大塊頭的殺傷力不大,而綴袋是睡袋改制而成,內里的填充足夠厚實,她用睡袋盡量纏裹槍頭消音,探身出來時,直接對上雪野人下身,角度相當刁鑽,足以保證子彈射入之後,直上肺腑。

雪野人還躺在地上不斷痙攣,周遭重又恢複了死寂。

孟千姿看手中的槍,忽然奇怪起來。

連自己這樣的都知道,為了避免引發雪崩,要在槍口包裹一定厚度的織物以消音,四媽是老西北了,不可能沒這覺悟——即便事出突然,這季節,大家身上穿得都厚,想臨時消音,也是很方便的。

為什麼不呢?回想那幾下槍響,真是響得肆無忌憚。

孟千姿心中一動。

難道說,景茹司一行,是故意開槍以……引發雪崩的?

雪流是從高處來的,想在雪崩來時存活,最有效的法子是找到高大的山石,躲在背面,這樣,雪流遇到山石阻擋,絕大部份會從石頭的兩側分泄,而石頭背面的人,也就可以大概率脫險。

四下看時,高大嶙峋的石塊寥寥無幾,且都已經埋在雪下了,像山身上長出的巨大雪瘤。

孟千姿吩咐那幾個山戶:「快,把那幾處的雪清一下。」

再說神棍,他在冼瓊花幾個人的護送下一路往外走,好不容易等到衛星電話有了反應,趕緊把羽絨衣的拉鏈一拉到底。

冼瓊花沒見過有誰打電話還得先脫衣服的,湊過來看時,就見羽絨衣的內里,拿熒光筆寫了四五個號碼。

懂了,這年頭,通訊太智能化了,很少有人再去記具體號碼,神棍這是防患於未然,都記在衣服里呢。

神棍也顧不上多說,先撥了有霧鎮大宅的。

石嘉信照例在家,也照例接得很快。

神棍顧不上跟他寒暄,急急把事情給說了:「老石,你是有經驗的,小棠子在敦煌掉了魂那次,不就是你給弄回來的嗎?你看看我這小兄弟,該怎麼弄?」

石嘉信沉吟了會,淡淡說了句:「這個很棘手啊。」

卧槽,神棍險些跳起來,他著急時,最受不了對方用慢條斯理的語氣了,但奈何石嘉信就是個活死人,哪怕山崩了,他也是這麼無所謂。

神棍吼:「我這十萬火急,你能不能說快點?」

十萬火急也急不了石嘉信:「首先,你需要把他放置在開闊的地方,用一面豎起的鏡子照著——他的意識,不知道失落在哪裡了,意識世界你是看不到的,但鏡子會照出一切,照的範圍越闊大就越保險。」

神棍緊張地點頭。

「其次,你得搖鈴,我不是把路鈴快遞給你了嗎?那是最好的工具,記著,搖鈴可以慢,但不要停下,鈴聲會把他帶回附近——一旦停了,他又會遠走,萬一走得太遠了,就難找了。」

卧槽,江煉那頭的搖鈴可是已經停了很久了,神棍咽了口唾沫,沖著冼瓊花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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