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崑崙天梯 第十三章

孟千姿出了洞穴,盡量遠離洞口,讓過往山風洗滌盈滿腥臭的鼻子,省得影響接下來的追蹤,又撥了個電話給冼瓊花。

冼瓊花還沒睡,當然了,哪能睡得著啊,這消息她還捂著呢:孟千姿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她就是第一責任人。

難怪大多數人都不願擔責任,沒塵埃落定之前,太煎熬了。

她飛快接起電話:「姿姐兒,是要後援嗎?」

孟千姿說:「不用,進山了,他們跟不上我。」

跟不上……

冼瓊花立刻反應過來了:「你是用了山風引?你那腿,真不想要了?」

用山風引的人逐味而動,速度相當快,普通人壓根追不上,冼瓊花就是擔心她那腿,劇烈運動,肌肉撕裂,這可怎麼得了。

孟千姿低頭看自己的腿:「沒關係,現在科技那麼發達,以後裝條多功能腿,說不定比原裝的強……七媽,你聯繫一下那個宗杭。」

這是事來了,冼瓊花不覺坐直身子。

「問問他,那個最後的營地,失蹤的水鬼,一共多少人。我懷疑其中有一部分,已經被……」

她停頓了一下,都不知道用什麼詞好:「已經被『它們』給奪舍控制了,襲擊江煉他們的,就是這些人——它們攻擊營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你也得加強戒備。從現在開始,我每隔半個小時,給你發一次經緯定位,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再聯繫你。」

冼瓊花還沒來得及應聲,電話已經掛斷了。

孟千姿先把當前的定位給發出去了,長吁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肩頸之後,重新循味而去。

那股味道很淡,好在如一脈柔韌遊絲,儘管有時會突然失掉了,但原地站定,四面嗅查之後,又能很快接上,方向還是那個方向,看來昆崙山這個目的地,是不會錯的了。

孟千姿心念微動:這幾個前水鬼,明顯是從漂移地窟出來的,按照神棍的設想,漂移地窟不漂移之後,很可能蟄居崑崙——現在這幾個怪物,又在往崑崙行進,而四媽在崑崙那頭的搜山,突然見血要命……

兩者之間,會有關聯嗎?

她只覺得匪夷所思:兩地相隔好幾百公里啊,開車沒一天都到不了。

……

正待翻過一個山頭時,孟千姿驀地停下,過了會,側身向南,又嗅了嗅。

有血腥味,味挺重,不涼,沒有動物的那種臊臭,應該是人。

孟千姿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折向,循著那血腥味過去。

走了一公里左右,亂石漸多,偶爾下腳去踩,會有滑石嘩啦啦滾落,孟千姿不得不取出手電筒照明——燈光里,她看到自己呼出的團團白氣:越來越冷了,巴顏喀拉是一連串褶皺山脈,越高處越冷,一山有四季那是慣常事兒,山腳下還牛羊漫步、綠草如茵的,上頭處卻雨雪交加。

很快,她照見了一處蜿蜒的山間裂縫,有二十來米長,寬度不定,最窄處十多厘米,最寬處也不到半米,如一張微微啟開的山石巨嘴。

這種裂縫屬於山體開裂,成因複雜,有時是因為地震,有時是因為炸山,還有些只是因為時間太久了,山的紋理自然開裂——畢竟山也如人,儘管跟人的計命維度不同,總有老朽塌衰的一天。

她打著手電筒照向裂隙,這裂隙還挺深的,一時間居然照不到底,電光在下頭逡巡了一回,陡然定住。

手電筒盡頭處,恰籠住一張滿是血污、雙目圓瞪的臉。

孟千姿頭皮一麻,旋即就發現,那人居然是韋彪。

這是……死了嗎?她嘴唇發乾,身子僵了有一兩秒。

好在,她很快發現,韋彪還沒死,他一隻手臂正虛弱地往半空探抓,似乎是在求人救他。

孟千姿深嗅一口氣,確定方圓二三里內沒有什麼大型活物靠近,迅速從包里取出綴繩,一頭結在一塊穩妥的大石上,另一頭過肩綰腰,把手電筒插在肩扣里,然後從裂口處一步步下去。

越是靠近,越是心驚。

很顯然,韋彪是被人從裂隙口扔下來的,倘若一落到底,勢必腦漿迸裂一命嗚呼,但萬幸的是,韋彪人高馬大、腰圓背厚,那碼子,比一般人大了一兩號不止,於那裂縫的收窄處,居然卡住了,不上不下,一直懸吊。

這要是換個瘦子,早見閻王去了。

但這樣一來,痛楚也加劇,任誰用胸腹處的擠壓去架全身的重量,都不可能好受的,而且,韋彪還受了傷,孟千姿注意到,他嘴裡只能發出沙啞的嘶聲,就沒個成句的話,小腹上應該是有大創口,就差開膛露腸了,一隻手死死捂了兜住,兩條空懸的腿痙攣著,似是想找方位來踩,但腳下偏偏就沒有能踏的立點。

這特么,簡直比下地獄受活剮還慘啊。

孟千姿鼻子一酸,她迅速從包里掏出一管葡萄糖,掏出匕首,橫刀削了管頭,先喂到韋彪嘴裡,吩咐他:「先別說話,保持體力。」

然後又降了一米多,用匕首在相對的山壁上鑿了兩個上下的凹窩——給她配的匕首,雖然不至於削鐵如泥那麼誇張,但鑿石劈砍什麼的,足夠應付了。

鑿好之後,她兩手抓抬韋彪的腿,幫他把腳踏定。

雙腳終於能夠踏到實處,稍稍分擔些胸腹處的壓力,於此時的韋彪來說,簡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兒了,他啜咬著瓶身,長長呼出一口氣。

孟千姿又取了裹帶有藥粉的繃帶,先給他大致包紮了傷口,這才又順著繩子爬高到與韋彪身位平齊,右腿蹬踏山壁,把身子給穩住。

腿上有些發虛,好像是知覺在漸漸恢複,伸手去摸,大腿的褲面上洇了一層血,孟千姿吁了口氣,摸到腿彎處的拉鏈,把褲管拉開——幸好穿的衣服都是方便拆卸的,否則裹個傷還要脫褲子,忒麻煩了。

她抹掉腿上的血,自己給自己纏繃帶,韋彪在邊上看她,嘴唇微微翕動,那管還剩了些的葡萄糖,就墜入了裂縫深處,連個響都沒聽著。

韋彪的聲音乾澀、微弱、喑啞,從喉嚨口硬擠出來:「美盈……」

況美盈?

孟千姿動作一滯,瞬間抬頭,連傷都忘了裹。

「孟小姐,你救……救美盈……」

他說話太費勁,孟千姿盡量把話問全:「美盈被那些人帶走了?」

韋彪嗯了一聲:「她……她發病……」

孟千姿只覺一股涼氣從心頭升起:「發病了?那種皮膚會自行裂開、還會流血的病?」

韋彪又含糊應聲。

這病發的,還真會挑時候,孟千姿沉吟了會,垂下眼帘,繼續裹傷:「不用擔心,要殺她的話,早殺了,現在不殺,說明一時半會的,還不會殺。」

而且,追根究底,況家跟「它們」,在古早的時候,曾經是一頭的:也許正是看在這層情分上,況美盈暫時能得周全。

包紮完畢,她接上褲管,又拿出備用的針劑,給自己做二次注射:「況家女人那種病,從病發到死,還得有段時間呢,想做些什麼,還來得及。」

她給自己做肌注,針頭入肉的瞬間,有一縷尖細的痛,一路循行,像是正拽著心口,微微扯了一下。

孟千姿聲音忽然帶了顫,她盡量保持正常:「我問你啊,江煉……」

不問還好,這一問,韋彪居然紅了眼圈,顫抖著說了句:「太……突然了,我想回去救他的,他一開始就……」

孟千姿哦了一聲,低頭慢慢去推推柄,耳邊兀自聽到韋彪的喃喃:「我們一起長大的,干爺說,三個人要相依為命,是我太沒用,干爺這才走了多久,沒能救回他,也沒保護好美盈……」

推柄推到了底,孟千姿視線也漸漸模糊,她猛閉了下眼,又睜開,拔出注射器,扔掉用過的針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有人生,有人死,看開點吧。」

「我沒法救你上去,我會把定位發給山戶,在頂上做個顯眼的記號,你盡量保存體力,等救援。有一些情況,跟你確認一下——方便說話,你就說,不方便,點頭搖頭,嗯一聲,或者給個眼神也行,我看得懂。」

從韋彪口中,孟千姿大致知道了翻車後發生的事。

當時,車上的人四散奔逃,依著神棍的建議,各跑各的、盡量分散,沒人知道那個司機孫耀藏著沒動。

況美盈暈死過去了,自然是由韋彪背著,他慌不擇路,一口氣奔出了好遠,大晚上的,又沒有燈光照亮,壓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到了後來,身周一片死寂,反不敢跑了,怕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引來什麼東西。

韋彪覺得山上會比曠野安全,畢竟山上有遮有擋的,所以他一路往山裡走,想找個山洞或者避風的地方湊合一晚——等到天亮了,事情或許會好辦些。

他在半山腰處找了個避風的所在,抱緊況美盈,自己不敢闔眼,警惕地環視周遭。

因為一直沒異樣,他心理上有些放鬆,後半夜打起了盹,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打盹醒來時,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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