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崑崙天梯 第十一章

陶恬一瘸一拐,衝到壘石旁。

她也實在是沒力氣了,高原上的劇烈奔跑,比之平地,要付出更多的體力——她扶住壘石,驚恐地抬頭看幾十米外逼近的那個身形,頭皮一陣陣發麻,一條腿已經沒了知覺,另一條抖得幾乎站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眼角餘光忽然瞥到,身側的地面冒起一團黑影來。

陶恬一顆心幾乎跳停了,駭叫聲已然衝到了嗓子眼,聽到那人說:「我。」

誰?

陶恬第一時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江煉單手拽住弓和箭囊,也不多廢話:「他們幾個人?」

這是……江煉?

陶恬大喜,這種時候,哪怕說話的是況美盈——只要是自己人,她都會喜極而泣的。

只要不是自己一個人面對就行。

「好幾個吧,追我的有一個。」

好幾個?再加上坑裡的那個,不算少了,居然成群成伙,這些人是哪來的?

江煉顧不上想別的,他盡量伏低,身子倚住壘石,單手操作實在不利索:「過來幫我,趕快。」

陶恬如夢初醒,小跑著上前,看到江煉把一張弓搭在壘石邊,一時間有點發懵,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江煉壓低聲音:「把箭拿起來,搭上,我只有一隻手能使力,得有你配合,你來穩住前弓,我來拉弦。」

陶恬不住點頭,她其實頗伶俐,只不過年紀小,又沒經歷過什麼兇險,一時間慌了神,現在有江煉安排,直如有了主心骨,手腳也麻利起來,只幾秒功夫,已然就位。

江煉拉弓時,弓身漸漸彎起,弦也被脹得發出呲呲聲響,陶恬兩手死死握住弓身,生怕有絲毫顫動,影響了江煉發揮。

那人已經走到二十來米外了,陶恬額上滲出汗來,順著一側面頰滑落。

江煉輕聲說:「我射箭只是外門玩家,得等他近點。」

陶恬嗯了一聲,聽江鍊氣息就響在耳邊,略帶濁重,忽然想起他說只有一隻手能使力:「你……受傷重嗎?」

「其他人呢?」

「我們分開跑的,神先生說這樣勝算大點。」

「這人也用箭嗎?」

陶恬不敢搖頭,怕身體動作牽帶了弓身:「他朝我砸過石頭。」

難怪陶恬像瘸了一樣,看來是被砸中了,那人追得不緊不慢,直如老貓戲鼠,估計是篤定獵物逃不了吧。

那人在十幾米外處停了一下。

江煉心中一動,立刻猜到是這頭太久沒動靜,那人也起了戒心,立馬吩咐陶恬:「出點聲,越害怕越好。」

陶恬發出不高的抽泣聲,這聲音裡間雜著戰戰兢兢,還有驚懼惶恐。

那人果然又往這來了。

江煉笑了一下,誇她:「挺好。」

陶恬聽他輕笑,不知怎麼的,臉上一熱,心裡也一下子踏實了,她目視那人身影,喉嚨處輕滾了一下。

十米,八米……

約莫七八米的時候,江煉手一松。

冷兵器曾雄霸中國戰場數千年,而弓箭被稱為「戰爭之王」,遠非過家家時扎制的小弓小箭可比,那桿重箭裹挾風聲直衝出去,勢不可擋,直接沒入那人身體,那人沒一點防備,被箭力帶翻在地,痛極翻滾,發出低沉的悶哼聲。

奇怪,居然沒大喊大叫,話又說回來,事發以來,好像從沒聽過對方說過什麼。

江煉瞄準的是軀幹,因為箭術實在非他強項,「靶子」大一點才有準頭,射不死也好,抓個「活口」在手上,不是什麼壞事。

他正想吩咐陶恬去屍坑裡割扯些布條來當綁帶,忽聽尖利哨響,竟是被射倒那人在嘬哨,很快,東面、西面、南面各有哨聲回應,聽音辨位,有些距離並不遠。

江煉悚然變色,他收弓在手,吩咐陶恬:「帶上箭囊,咱們往北跑。」

陶恬應了一聲,箭囊往身上一掛,快速跟著江煉沖了出去,儘管腿腳不便,還是儘力奔跑,耳邊風聲呼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有石頭砸扔過來,但因為距離漸遠,只零落地咣當落於身後。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江煉忽然停下,轉身後望,陶恬緊張地連風聲都聽不到了,只覺頭臉處縈繞的,儘是兩人不成節奏的喘息。

她上氣不接下氣,連連催促江煉:「跑……跑啊,被追上,就完了……這些怪物,像……像狩獵一樣。」

是像狩獵,黑暗中的狩獵。

在這片沒有人煙的森涼曠野,張弓、持箭,或者飛石,最古老的行獵方式。

江煉說:「是像狩獵,但是,如果你只把自己當成獵物,那你,只剩下被追逐獵殺的份了。」

「要想活命,你也得狩獵。」

陶恬語無倫次:「不是,江煉,你沒看到它們的樣子……」

她想起翻車前的所見,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中午,地近三江源,極目四顧,山山相連,山頭都有雪蓋,在刺目的陽光下連成一片。

這還不是昆崙山,三江源所見的山峰,主要為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及東昆崙山的支脈。

車隊停車用餐,吃的依然是錫盒加熱飯,孟千姿拿起飯匙的時候,注意到冼瓊花在邊上看她。

她舀起一大匙菜飯送進嘴裡,狠嚼了咽下:長輩們的想法也很奇怪,她擔心江煉,就該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嗎?

她偏不,她要吃得好睡得好、拚命補充營養,身體好起來了,她才可以去做一切事:沒有人會比她更在意江煉的下落,她倒了,就是把搜尋江煉這事交到一群不在意他的人手裡。

她偏不。

才剛扒拉了兩三口,何生知忽然攥著電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臉驚喜:「孟小姐,前方……就是三江源那搜救的人說,找……找到一個了,生……生還者。」

孟千姿一口米飯噎在喉里,大聲嗆咳起來,邊上的辛辭忙給她遞水,她大口骨碌咽下,問何生知:「哪……哪一個?」

她一萬個希望,那個人是江煉。

可惜事與願違。

何生知說:「說……說是其中一輛車的司機,受了輕傷,被嚇著了,也凍著了,現在話還說不利索,不過隊醫瞧了,說大問題沒有,一會就可以問話了。」

孟千姿把餐盒一擱,接過辛辭遞來的帕巾抹了抹嘴,吩咐何生知:「都別吃了,馬上出發,到了再吃。」

……

孟千姿第一時間見到了那個司機。

說實話,她心裡挺失望的。

怎麼偏偏是一個司機?就算不是江煉,是神棍,是陶恬,是況美盈或者韋彪都好啊,偏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

她知道這想法不對,太過自私,但沒辦法,人心是桿秤,稱什麼都有輕重。

儘管原地有幾頂水鬼的破帳篷,但畢竟死過人,山戶有些忌諱,另擇了地方紮營。

司機叫孫耀,四十來歲年紀,個子不高,但挺敦實,看臉就知道為人精明、處事也圓滑,這人並非山戶,只是常跑這條線的老手。

孟千姿見到他時,他已經舒緩過來,裹一條羊毛毯,喝著咖啡鎮定心神——山戶已經許諾了他一筆優厚的封口費,這讓他覺得,這一趟雖然兇險,到底還是值得的。

他向孟千姿講述當晚的情形。

「就是剛看完那個帳篷景點不久,陶小姐要看的,重新上路沒多久,車子突然軋到人,還爆胎了。」

「那輛車的司機,大黃,他傻呀,我們常跑這條線都知道,晚上遇到狀況,要防人下套,應該待在車裡不出來,結果他下車看,一箭過來,把他的頭都給穿過去了。」

一箭?

孟千姿看向孟勁松,孟勁松沖她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現場沒找到箭,也沒屍體。」

孫耀朝他壓了壓手:「我還沒講完,講完了你就知道了。」

「後來我們就想辦法,得衝到那輛車,開車跑,那個煉小哥,他身手好,假裝逃跑,幫我們聲東擊西,後來我們都上車了,就等他了,誰知道那個箭太快,唰一下,他也完了,死了。」

帳篷里忽然安靜,孟千姿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嘴唇囁嚅了一下:「死了?」

其實當時沒死的,但後來必然是死了,所以,一口咬定死了就對了,這樣,自己的行為就好解釋了:「我看到的,一箭把人給貫穿了,我心說不能全陪葬啊,我就開車跑,結果其他人吼我停車,尤其是那個韋先生,他說他要下去……孟小姐,如果你們之後找到他們,要幫我解釋一下的,我當時,是真的想著把現有的人給救出去……」

孟千姿坐在輪椅上,只覺得身子一會冷一會熱,聲音也飄飄的:「嗯……你繼續往下說。」

往下……

孫耀打了個寒噤。

「然後就開車,我本來就心慌,車裡人還在又吼又叫的,就在這個時候,車前方突然出現一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