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崑崙天梯 第四章

冼瓊花和曲俏進帳的時候,孟千姿正倚卧在鋪上發獃:以前幫水鬼的忙,只是出於交際,幫得上很好,幫不上也無所謂,但真的見到了當事人,感受大不相同——宗杭一再拜託和感謝她,讓她覺得受之有愧。

曲俏輕咳了兩聲,在她鋪邊坐下,指她的傷腿問:「疼嗎?」

孟千姿點頭。

冼瓊花拖了張帆布馬扎過來,在孟千姿對面坐下:「傷這麼重,我看啊,還是趕緊回山桂齋,好好養上一陣子。」

孟千姿嘀咕了句:「哪重了?」

冼瓊花瞪她:「還好意思問,沒照鏡子?血流了有一擔,你看你那嘴唇,一點顏色都沒有。」

曲俏笑,輕輕拍了拍孟千姿的手背:「這兒條件是有限,回去了,讓柳姨給你多煲點湯水,也能好得快些。」

孟千姿不吭聲了。

冼瓊花看了她一眼:「姿姐兒,我有話跟你說。」

孟千姿覺得這話必不是什麼中聽的,她脊背挺起,滿眼防備:「你說。」

「這趟太危險了,差點命都丟了。我跟大姐說了這事,她臉都嚇白了。」

孟千姿說:「七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道大嬢嬢身體不好、又不經嚇,何必跟她說這些——我要是死了,你躲不過給她報喪……我又沒事,你遮蓋一下,事情不就過去了嗎?」

冼瓊花讓她給氣笑了:「我還沒說你呢,你倒先怪起我了?」

頓了頓,她入正題:「你是山鬼王座,手下那麼多人可以用,幹嘛非要自己涉險呢?這些事,你派給勁松、派給路三明,自己舒服躺著,聽聽彙報不就行了嗎?」

孟千姿笑笑:「七媽,我又要糾正你了。」

「我從來沒有非要自己涉險,懸膽峰林那一次,是你們七位一致點頭,我才去剖山的,至於隨之遇到的危險,那都是沒預料到的;這趟,我也只是過來給六媽賀壽,無意間聽說段太婆的死可能另有玄虛,才追查了一下,那時候,誰能知道棺材底下會有迷宮、裡頭還養著巨鱷呢?七媽,並不是我追著危險跑,是這世界上,兇險本就無處不在,舒服躺著就一定安全嗎?沒準躺出富貴病來,走得比誰都早呢。」

冼瓊花不擅強辯,一時間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曲俏噗嗤一聲笑了,伸手去擰孟千姿的嘴:「這張嘴,越來越厲害了。」

旁敲側擊這招看來是行不通了,孟千姿是慣會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冼瓊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以後,江煉和神棍的事,你別瞎摻和了——江煉是為了況家找東西,神棍是你的三重蓮瓣,追查山膽的事,咱們委託了他的,人力財力上全力支持,讓他去辦就是了,你就安穩待著。至於段嬢嬢的下落,你也別操心了,山鬼有的是人接手,我說句不中聽的話,給段嬢嬢收葬是重要,但總不能為了一個死的段嬢嬢,賠上一個活的孟千姿吧。」

孟千姿不氣也不惱:「這是大嬢嬢的意思?」

冼瓊花點頭:「沒錯,大姐也是這意思。」

孟千姿嗤笑一聲:「我還記得,在湘西的時候,大嬢嬢跟我視頻,還說什麼這扶手啊,扶著扶著就垮了,是時候都放手,讓我去解決一切了,現在又說外頭危險,山鬼多的是人辦事,讓我舒服躺著——你們想要一個精明強幹威風八面的王座,可我從來沒聽說過,誰是這麼躺出頭的。七媽,你這是又想老虎有野性,又怕放它出籠被雞啄呢。」

她撤開背後的腰枕,閉了眼縮進睡袋裡:「累了,都出去吧,別說話了啊,說了我也不聽。」

孟千姿其實不累。

她窩在睡袋裡,腦子裡一團亂,一會覺得自己措辭還不夠狠,一會又覺得,七媽的用心還是好的,就是表達欠柔和,自己不該陰陽怪氣地叫她下不來台。

……

正輾轉反側,聽到有腳步聲進來,孟千姿沒好氣,說了句:「我不是說都出去嗎?」

邊說邊惱怒回頭。

是江煉,他被她嚇了一跳,站在當地,說了聲:「哦。」

又指指外頭:「那我走了啊。」

他還真往外走。

孟千姿又好氣又好笑,吼他:「回來。」

江煉又老老實實回來,坐到鋪邊時,還抱怨她:「一會讓人走,一會讓人回來,真難伺候。」

孟千姿笑,歪著腦袋打量他,他應該是剛洗漱完,整個人很精神,發茬濕漉漉的,朝上豎著,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水味兒,怪好聞的,就是衣服……有點松垮。

她奇怪:「衣服是不是大了?」

江煉笑:「衣服不是都撕破了給你包紮嗎,又買不著新的,路三明幫找了一身,先湊合穿著。」

孟千姿嗯了一聲,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江煉也是一樣,很多話想說,又覺得哪句都起不了頭,頓了頓,聽到孟千姿問他吃了沒,便應了句吃了,又拿這話問她,她也說吃了。

很好,兩人都吃了,真是交換了……重要的信息。

帳里安靜,帳外的聲音便分外清晰,帳篷頂開了天窗,有一格光亮恰映在地上,江煉低頭,看到腳邊有粒小石子,便拿腳輕輕一撥,想來個射門,哪知道使的力大了,那小石子骨碌碌越過那格亮,出界了。

怎麼突然就尷尬了呢,在水下洞穴時,明明像是相愛了很久很久,接吻、擁抱都那麼自然。

江煉找話說:「好像下午,咱們就得拔營了,說是先回桂林。」

孟千姿點頭,她也聽說了。

「我給美盈打了電話,韋彪陪著她,都已經到西寧了。我跟神棍商量了一下,桂林之後,我們就直接去崑崙,千姿,你回山桂齋,好好養傷,這段時間就別操心了。」

孟千姿越聽越不對味,及至聽到最後,騰一下坐起來,問他:「是不是我七媽跟你說什麼了?她說什麼了?」

她睡袋一拉就想起身:「我去問她。」

江煉伸手,一左一右攥住她兩條胳膊,把她身子硬控回來:「你去問她,爬著去問?」

孟千姿胸口劇烈起伏著:「你不要聽我七媽亂講……」

江煉笑:「七姑婆沒亂講啊,人家講的有道理。」

冼瓊花找到江煉,先道了歉,又道了謝。

彼時,江煉剛洗完澡,頭髮還在往下滴水呢,不自在地拿毛巾胡亂抹了把頭髮,說:「我應該做的。」

冼瓊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千姿雖沒傷著筋骨,但至少得養一個月,她脾氣大,不聽我的,你幫我勸勸她,你也不想看著千姿以後落下個殘疾什麼的吧。」

江煉一直點頭:「我知道,我會勸她。」

……

孟千姿奇道:「只說了這個?」

江煉說:「是啊,所以人家七姑婆,說的不是挺有道理嗎?你至少得養一個月的傷,但我們不能都跟著養,事情還得往前推進吧?你傷都沒好、硬要跟來,到時候拄著拐又蹦又跳的,也攆不上我們啊。」

孟千姿哭笑不得:「你又胡說。」

江煉輕輕鬆開握住她胳膊的手:「所以啊,你回去好好養傷,多喝點湯水,多補點人蔘,養好了身子,再來找我們不遲。」

……

其實,冼瓊花不止說了這些。

冼瓊花當時問他:「江煉,你是喜歡我們姿姐兒吧?」

得了江煉默認之後,她慢悠悠地說:「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你們的事兒越來越危險了,你要是真喜歡姿姐兒呢,就別讓她老摻和這事,男人嘛,身前兇險,身後世界,你該把她放到你身後去。」

江煉覺得七姑婆說得真好。

身前兇險,身後世界,他真是不想讓孟千姿再涉險了,那些亂七八糟見血要命的事兒,他來對付就好,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她在他的世界裡安安穩穩待著,不受傷,不受罪,就好。

他希望能借著她養傷的這段時間,把事情給了結了。

當天晚上,前隊人回到秀嵐居。

江煉剛進房間,還沒安頓好,就收到神棍的電話,說是要讓他看「好東西」,江煉過去了才知道,是石嘉信寄出的、山鬼人肉快遞的路鈴到了。

說實在的,這路鈴看起來相當普通,遍身斑斑銅綠,沒什麼特別的——但是,不管神棍拎起了怎麼搖晃、那撞柱怎麼互相碰撞,這個鈴,就是不響。

江煉對鈴倒沒什麼興趣,只是吩咐神棍好好睡覺:他還就不信了,神棍都親手摸著鳳凰翎了,怎麼能不做上兩個有建設性的夢呢。

回房的路上,恰遇到曲俏,江煉打了招呼,又側了身,本想給曲俏讓路的,哪知心中一動,又上前攔住了,問她:「六姑婆,能借一步說話嗎?」

……

江煉想問問孟千姿從前的事,尤其是關於那個誓。

然而曲俏不想多說:「這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以後有機會,你自己問她吧。」

江煉問她:「千姿以前,是喜歡過什麼人吧?」

曲俏沒吭聲,多半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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