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鳳凰眼 第九章

天上有很細的一牙月亮,雲氣在月前月後慢慢遊走。

幾道探燈和手電筒光虛弱地穿透黑暗,光柱里,細小的浮塵介質上下浮舞。

有風吹樹葉聲,有不知哪裡傳來的滴水聲,唯獨沒有人聲,近二十個人,原地或杵或坐,呼吸消細,乾咽唾沫的動作都輕了,步話機也沒了聲響,只余噝噝的電流音——不過,倘若聽得夠仔細,還是能聽到話筒深處那壓抑著的喘息的。

青銅蓋下方的怪異刮擦聲也消失了,感覺上,像是因為上頭的刮、鏟、跺、踏,驚動了下頭的什麼東西,而當上頭安靜之後,那東西也就重又遁去了。

過了會,坑底那一干人終於有了動作,但也僅是動作:他們互使眼色,極力扭曲面部的肌肉以傳遞信息,像演啞劇般,走路時只拿足尖輕輕壓地,還有人索性脫了鞋,拿光腳掌躡躡行走,到坑邊時,便死摳住泥壁往上爬。

坑沿的人反應過來,忙探身下來幫忙,或拉或拽——中途,也不知是誰踏腳不穩,將泥壁間嵌著的一顆小石子踩落下去,那小石子咣啷一聲砸在青銅蓋上,這還不夠,還彈滾了一下,青銅蓋便響起了初時清亮、繼而綿長的幽幽震音。

一瞬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屏了呼吸、止了動作,心跳都跟著那小石子同一幅度起落,好在,這聲響慢悠悠蕩盡,並沒有引發什麼異常。

很快,除了江煉,一干人都爬上了坑沿,而且,爬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站上平地了,反心慌氣短、一陣腿軟,於是三三兩兩蹲坐下去。

孟千姿沒說話,只是朝坑底的江煉不住招手,示意他趕緊上來。

江煉向她打了個手勢,表示不忙,讓她放心。

都逃上去幹什麼呢,上去了不還是干站著?在下頭才能看得仔細,只要盡量不發出聲音,應該還是安全的——話又說回來了,難道發出聲音,就一定不安全嗎?

細想又覺得好笑,連那東西的面都沒見過呢,僅僅只是怪異的聲響,居然能把近二十來號人嚇到腿軟,難怪有人說,這世上最嚇人的,從來都是自我腦補。

不過,江煉也不敢用杴鏟了,他蹲下身子,拿手去拂推地上的土。

孟千姿原地干著急,但江煉既不上來,她也沒辦法,又不能冒冒然也下坑——大佬都下了,其他人敢不跟嗎,豈不是白爬上來了?

她皺著眉頭看了會,吩咐貔貅拿了雙安全手套過來,打了個極低的唿哨、引得江煉抬起頭之後,扔給了他。

泥土濡濕,還夾著細石尖砂,江煉一直拿手推抹,的確吃力,他揚手抓住手套,朝孟千姿笑了笑,先把手套夾在一側腋下,兩手在褲邊上擦抹了會,才又戴上了繼續。

剛剛那一撥人,其實已經差不多鏟挖到底了,江煉做的,只是收尾清理,坑沿上的人一來擔心,二來好奇,都探身往下瞧,有條件的使望遠鏡,沒條件的就用手機的拉近放大功能,越瞧越是心驚。

這坑底,除了那口棺材的所在之外,全是青銅蓋,這蓋子並不是一塊塊拼接的,完全是個整體,一絲一毫的縫隙都沒有。

猜測沒錯的話,當年,這青銅蓋是直接拿銅汁澆築成的,澆築時急促而又粗糙,以至於那面並不十分平整,布滿讓人不舒服的褶皺,有些像猙獰疤痕,有些如暴凸的皮筋肉膜。

而且,江煉已經清到坑底邊緣處了,那青銅蓋卻還繼續蔓延伸入土裡——也就是說,你根本不知道這青銅蓋有多長、多寬、多大面積。

眼見沒什麼好清理的了,江煉才向坑沿上招了招手,貔貅垂了條繩子下去,把他拉了上來。

站在坑沿下看,比之在坑底時,感覺又不同,尤其是那第三口棺材,孤零零高凸出棺底,極其怪異。

江煉指給孟千姿看,同時壓低聲音:「這青銅蓋,估計是沒什麼可能撬起來了,動用大型機械也不太現實,看來看去,那口棺材,反而成了唯一的入口了。」

還真的,像道門,開棺即是進門。

看著看著,孟千姿幾乎有了錯覺:覺得棺蓋正以一邊為軸,極緩慢地開啟,又覺得下一秒,那棺蓋就會嘭地飛彈出來,而棺材裡,會湧出極可怕的事物。

她可以強硬要求山戶挖坑,卻不能下開蓋的命令:事情太詭異了,她帶人辦事,可不能辦成水鬼那樣,別說全軍覆沒了,就算是零星死傷她都很難接受。

進不敢,撤又不甘,孟千姿下令就地紮營。

因為天氣預報說晚上還會有雨,地面紮營不太合適,路三明便安排人手在樹上紮營,又吩咐貔貅想辦法把那個坑口給蓋住:否則下雨時砰砰砰的,青銅蓋被砸得頻發震響,又引來那個未知的玩意兒可就糟糕了。

趁著一干人紮營的當兒,江煉聯繫了神棍,神棍自打步話機里出現江煉怒吼的那句「別說話,都別說話」之後,就一直沒敢出聲,幾乎要把耳朵塞進聽筒里,想聽聽這頭髮生了什麼事,卻只聽到風聲樹聲。

愈安靜愈可怕,神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差點就要以三重蓮瓣的身份帶著人拄著拐往這趕了,而今聽到江煉的聲音,如釋重負,接連拍了好幾下胸口。

聽完江煉的敘述,又看了發過來的照片,神棍也是如墮雲霧之中,半晌才說了句:「這應該不是墓吧,如果是正兒八經的墓室,得有個基本造型吧,哪怕是墳,也該有個墓碑啊。」

江煉沒吭聲,誰知道呢,萬一是墓呢,萬一那棺蓋打開,下頭是個千人冢萬人坑呢?

「還有啊,」神棍忽然想到了什麼,「你確定那是個青銅蓋子?」

差不多吧,看著像,江煉想了想:「還記不記得懸膽峰林的崖口也有很多青銅支架、方便崖頂的綠蓋集結成型的?跟那個材質差不多。」

神棍一拍大腿:「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想想,青銅器大量被使用是什麼時候?要知道,戰國末年的時候,中國就已經盛行鐵製品了。」

江煉嗯了一聲:「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那玩意兒有些年頭了。」

那三口棺材,怕是有好幾千年的歷史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木質,在南方這種多雨易浸水地帶埋了這麼久,居然不朽也不腐。

神棍說:「我不是要說這個,你說到懸膽峰林,讓我想起了蚩尤——傳說中,蚩尤一族,擅冶銅鐵,那個時候,黃帝都不懂這技術,蚩尤部落仗著青銅武器,所向無敵,黃帝起初是一直落敗的,『九戰九不勝』。」

江煉心中一動,他只是看出那青銅蓋年代久遠,但神棍更進一步,圈畫出更具體的時間了:「你的意思是,這兒跟懸膽峰林那兒一樣,都有可能是蚩尤一族的手筆?」

神棍激動:「咱們絕對是找對地方了,在懸膽峰林找到了山膽,牽出了閻羅,由閻羅和段小姐之間的關聯,又找到了這個鳳凰眼——這個鳳凰眼底下要是沒東西,我把頭割給你……」

江煉皺眉:這什麼怪癖,賭輸贏不賭點實在的,硬要塞他一個頭……

「可能是跟山膽一樣神奇、甚至比山膽還要更重量級的東西,孟小姐呢?臨門一腳,她就……紮營睡覺了?」

江煉倒是挺體諒孟千姿的:「能看出來,山鬼是不願意動人墳塋的,更別說去開棺起蓋了……」

神棍著急:「這肯定不是墳啊,是一種……障眼法,就好像在懸膽峰林,三重山有塊假山膽,誘騙人止步回頭——你想想,挖鳳凰眼,一挖挖出個棺材,五成的人覺得損陰德,自然就止步不挖了,再挖到第二口,晦氣極了,又有三成的人放棄了,挖到第三口,九成九的人都得崩潰……」

這倒是,山戶剛剛那一連串的情緒變化,和神棍的描述基本吻合。

神棍還在絮叨:「這就是對方的詭計,不能讓它們給騙過去,你跟孟小姐說說,她不像是不敢冒險的人。」

江煉知道神棍沒抓住重點:「這不是敢不敢冒險的問題,在懸膽峰林,我們知道要找山膽,目標明確;當時,只我們三個人,千姿只對自己負責,下決定很容易。」

「但現在,第一,根本不知道要找什麼,底下又有那麼詭異的怪聲,換了你,你敢冒險?你要跟我說,箱子就在下頭,那我咬咬牙,也就開棺下了,但箱子在昆崙山,我這條命,就算要丟出去,也得丟在昆崙山吧;第二,她要對太多人負責了,她做什麼決定,意味著那十幾號人也會跟著她一起——她敢嗎?稍有不慎,就是一條人命。」

神棍啞然,頓了頓,囁嚅了句:「那……那鳳凰右眼這條線,就這麼算了?」

江煉語焉不詳:「看看情況,再說吧。」

掛了電話,江煉向著營地過去。

估計是忌諱那個坑,營地特意避開了一段距離,江煉的想法里,在樹上紮營,大概就是搭個樹屋,近前一看,簡直嘆為觀止。

近二十號人的營地,分布在三四棵枝幹粗壯、葉片繁茂的大樹上。

沒有樹屋,樹上,高低錯落,像是垂掛著一個個鳥籠。

他上樹細看,才發現是一個個防水的錐袋,因為沒有平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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