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閻羅 第十五章

神棍只覺莫名,但這莫名里,漸漸摻進不安。

他舔了下嘴唇,追問閻羅:「什麼意思?你,你有話就寫下來。」

江煉提醒他:「這人可能不會寫字,你慢慢來。」

神棍的太陽穴突突亂跳,火燒火燎的事兒,可怎麼「慢慢來」啊,他有無數問題,都涌在喉間,一時間,不知道先問哪個好。

江煉便幫他問:「你不是閻羅吧?」

然而,閻羅像是沒聽到一樣,看都沒看他一眼,也沒看孟千姿,完全當這倆不存在,只饒有興緻地打量神棍,神棍越是發急,他就越是得意——一切盡在掌握、看入局者被耍得團團轉的那種得意。

孟千姿忽然揚高聲音:「我們剛剛一直追問他箱子的事,他就畫了口箱子,這有什麼稀奇的。這人就是閻羅,故意裝神弄鬼,耍你呢,別上當。」

神棍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明白了孟千姿的意思:不能用對付閻羅的法子來對付這個人了,她是要激將,激這人再漏點信息出來。

於是他作恍然大悟狀:「我說呢,明明一點印象都沒有,他非說見過,虧得孟小姐提醒,不然就被他蒙住了。」

閻羅只是嘿嘿笑,似乎並不吃這激將、但又不想見神棍得意,於是又抬起了筆。

江煉從旁細看,這次畫的根本不知所云,像個幾乎被抻直了的「S」形,只兩端還留點彎尖,孟千姿也一頭霧水,但神棍卻越看越是心驚,到末了,臉色煞白如紙,突然一把揪住閻羅衣領,大吼:「你是誰,你怎麼知道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人被他晃得東搖西撞,只臉上笑意不變,江煉見神棍失常,忙上去架開他,低聲說了句:「你冷靜。」

那人仍是一臉詭異的笑,還伸手出去,拍了拍神棍的肩膀,似是要安慰他,然後抓起筆,又伏向紙面。

孟千姿暗自吁了口氣,還好還好,不管事情多麼雲遮霧罩,這人肯「開口」就是好的……

就在這個時候,讓人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那人筆尖陡然調轉,用盡渾身的力氣,一頭向著筆尖直撞了下去。

原本,江煉站得離閻羅近,就是防他自殘的,但後來,「公平買賣」,雙方聊得漸漸入巷,他也就放鬆了警惕,而且為架開神棍,不覺退撤了兩步,而孟千姿站得就更遠——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施救。

神棍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江煉也是腦子一嗡,孟千姿照例的處變不驚、神色如常,一顆心卻直往下墜、撲通一聲入了冰水。

這還沒完,閻羅身子一抽,突然仰頭,嗓子里嗬嗬的,拚命抓舞著手掙紮起來,江煉看到,那筆尖是自右眼眶處入眼的,筆身已然全部沒入,顯是直插入腦,沒救了。

但這個掙扎的閻羅,又變回原先的那個了,他一臉絕望,拚命抓摳眼眶,眼眶處一行血跡直蔓延過下巴,被他抓得抹散開來,但他沒能掙扎多久氣息就弱了,到末了,伸手抓住孟千姿的腳踝,獨眼中滿是忿恨,另一隻手抖抖索索指向她。

孟千姿知道,他這是憤恨她不守承諾,她給他出價,又是許以一年又是加半年,但實際上,他寫下了那麼多字,卻連一刻鐘都沒掙到。

孟千姿口唇發乾,卻還記得有最緊要的事要問:「箱子在哪?在昆崙山哪兒?」

來不及了,閻羅的獨眼瞪視著她,眼眸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

他死了。

山洞裡死一樣的寂靜。

有喧鬧的、歡騰的人聲,隱約從上方的甬道里傳進來,那是路三明和貔貅他們,窮極無聊,邊等邊猜拳耍樂。

神棍看閻羅不動了的屍身,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孟千姿動了下腳踝,想甩脫閻羅的手,但他死前抓得太緊,動了兩下竟甩之不脫,於是她也就不管了:她覺得自己快瘋了,一切秘密近在咫尺,不管是閻羅,還是那個假閻羅,兩人都掌握著太多的秘密——只這一瞬間,失之交臂,眼睜睜看那些真相倏忽飄過,怎麼抓都抓不到了。

半晌,江煉輕笑起來。

他說:「怎麼了啊?勁頭都哪去了?」

說著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先幫孟千姿掰開閻羅緊抓著的手,孟千姿低頭看他,忽然覺得氣惱:「你不著急嗎?眼看著……」

她慪得就快說不下去了。

江煉說:「前進的道路總會有迂迴反覆的,兩個鐘頭之前,你還跟我說『人平安就好,其他的無所謂,慢慢來』,換個角度想,我們也只不過是回到了兩個鐘頭之前的進度——還不止……」

他撿起地上的那張破紙抖了抖:「還多了一些信息。」

人可以自我安慰到這地步嗎?孟千姿氣得不想看他。

她這反應,也在江煉意料之中,他看看孟千姿,又瞥了眼神棍,嘆了口氣之後,忽然就樂了。

他說:「論資格,你們兩個,都輪不上在我面前愁眉苦臉。」

說完,先指神棍:「你,是為了解一個困擾你的謎題,外加為了幾個身負凶簡的朋友、想緩解他們的狀況。」

又指孟千姿:「你,主要是為了搞清楚你段太婆的死因以及當年的秘密——我說句不合適的話,段太婆死了幾十年了,真相反正也晚了這麼久,再晚一陣子,又有什麼要緊的呢?」

「可是我呢,我是為了美盈的命,她那條命,也就在這一兩年了,眼睜睜看著答案在面前化為烏有,我才是那個應該就地打滾號啕大哭的人吧?」

說到這兒,他拿手拈起胸口處的衣服,上下抖扇了一回:「心如死灰的人在這呢,能不能過來安慰一下?不然我扯根繩上吊了啊。」

邊說邊作勢去抓之前用來捆閻羅的繩子。

孟千姿又好氣又好笑,但江煉說得也在理,他雖然平時不大表露,但閻羅這根線一斷,最焦心的必然是他。

她在江煉身邊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心,江煉煞有介事點頭:「我覺得好多了。」

兩人又去看神棍。

神棍也看他們,經江煉這麼一開解,雖說沒先前那麼喪氣了,但也振奮不到哪兒去。

江煉問他:「可以的話,能不能透露一下,那人剛畫的那個形狀代表了什麼?看到之後,你為什麼會那麼反常?」

神棍猶豫了一下,長嘆一口氣,慢慢捲起上衣的下沿。

隨著這衣沿的上卷,江煉看到,他的腹部,有一道狹長的、暗褐色的胎記,自心窩處,一直延伸到肚臍,形狀就頗似一個抻長的變體「S」,而且,打眼看去,很像是曾被開膛剖腹,留下的兇悍一刀。

見兩人看清楚了,神棍又訥訥把衣服放下。

孟千姿奇道:「你這胎記,是從小就有的?」

她記得,神棍是在所謂的小村村村口被人撿到的,老實說,一般老百姓,因著忌諱,不會去收養身上有這麼奇怪胎記的孩子。

神棍搖頭:「從小沒有,成年後開始長的,起初就在心窩處有個紅點,後來越長越長,這兩年,就固定是這麼個形狀了——我偷偷去看過醫生,醫生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也沒見有什麼副作用,我就隨它了。就是太怪了,有礙觀瞻,我就能遮就遮吧。」

可是那個假閻羅,怎麼會知道呢?

神棍百思不得其解:「那人畫那幅圖是什麼意思啊,我沒見過他啊,更加沒摸過那口箱子。」

孟千姿回了句:「那不一定,見到山膽的時候,你不是產生過幻想嗎,看到自己把山膽放進箱子里,邊上還有人唱念什麼『山膽一枚』。」

神棍急得跺腳:「那怎麼能是我呢?山膽在你們的峰林里懸了有幾千年了,把山膽放進箱子里,怎麼也得在那之前,天上還有龍呢。我充其量,就是和那個古人……在那一瞬間心靈相通,或者腦電波的頻率對上了,看到了他的經歷而已。」

也不對,那個假閻羅說認識他……

神棍真是要慪死了,拿拳頭一再捶地:「都怪我,我要是手腳快點,攔下他,不讓他自殺就好了。」

江煉說:「想開點,閻羅被殺這事,根本就是註定的,再防也防不住。難道你們沒發覺,那人是在阻止閻羅告訴我們真相嗎,連賠上這條命都無所謂——現在想想,閻羅的舌頭,根本就是被那人割掉的。」

只要是探討問題,神棍必然能打起精神來,他不住點頭:「閻羅『重生』之後,從垂垂老矣回到青壯盛年,必然很得意,想著大展拳腳,在新時代再闖出什麼成就來,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是有問題的。」

江煉介面:「他睡著以後,身體會被另一個人主宰,我假設,那個人會外出、會摸東摸西,甚至會闖禍,而一旦有大的動靜,閻羅就會醒過來,也就是說,他經常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在床上、在陌生的地方做著怪異的事,甚至是被人追打,總之是,各種匪夷所思。」

孟千姿嘀咕了句:「那人幹嘛不潛伏著呢,何必在閻羅面前暴露自己,他看上去,可比閻羅心機深沉多了……」

江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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