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閻羅 第十一章

閻羅生閻羅?

風還在刮,迂迴幽咽,破敗的房頂不時掀起,又很快落下,發出啪嗒的單調聲響,路三明他們站在門外,不知道裡頭的人在聊什麼,又不好擅入,只得繼續守著,還知趣地往外站開了些,以免聽到些不該聽到的。

江煉只覺自己兩邊的太陽穴都在突突直跳,但說來也怪,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又覺得,這種事兒,並沒有什麼稀奇。

自然界本來就充滿秘密,而生物是多樣性的,存在各種繁衍生殖方式:海洋中的一些魚類,如鱈魚、鯡魚等,就既有卵巢也有精巢、能夠自行產出下一代;黃鱔可以雌雄性逆轉,剛生下來時都是雌性,成熟產卵後又會變成雄性;就更別提很多植物的自花授粉了……

所以,為什麼人類就一定得拘泥於兩性生殖呢?上古時代,本就是一段無法考證的神奇歲月,鯀復(腹)生禹,也許那個時代,真的存在自體繁殖呢?

這「生」的過程,也許是可怕的,不然在火葬場當工的大飛,也不至於被嚇瘋了,但轉念一想,女人生孩子,也是血腥的吧,只不過這麼多年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再加上進入現代文明之後,有醫院、產房、各種輔助器具等阻隔視線——如果自體生殖時,也被推入產房、掩上手術室的門,有專業的醫生接生,那整個過程,好像也順理成章。

江煉打了個寒噤,有點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

孟千姿沒說話,只喘息聲略急:她在想另一件事,水鬼的事,和眼前發生的,有相似之處。

神棍吸了吸鼻子,覺得少了發揮的道具:「有紙筆嗎?有嗎?」

這麼一嚷嚷,外頭很快就送進來了。

紙就是先前印好的那些住戶方點陣圖,背面可以落筆,神棍將紙鋪在地上,緊攥手中筆,連咽了幾口唾沫:「我再強調一下,我們追著『箱子』,一路追到這裡,一定要有全局觀念,不能分裂地看問題,事情一定是有著關聯的。」

「還記得那口箱子上的雕鏤圖嗎,都是上古神話,就我記得的,就有后羿射日、神農嘗百草、伏羲制八卦、燧人氏取火……」

他在紙上寫下這幾個人的名字,齊齊整整排成一列,第一列。

「而我們在湘西忙活了一場,最後的關鍵,集中在蚩尤身上,蚩尤和黃帝之爭。」

說著,又在紙上寫下了黃帝和蚩尤的名字,仍是一列,第二列。

「再接下來,找閻羅,最後發現,閻羅躲進這個偏僻的山鄉,在琢磨什麼大禹、大禹從哪裡來。」

他寫下第三列名字:堯、舜、鯀、禹。

寫完了,抬頭問兩人:「看出什麼來了嗎?」

孟千姿一心二用,居然還能搶答:「這是時間順序啊。」

說是時間順序也沒錯,但神棍想問的,其實是這些人的共同點。

他說:「大致是時間順序,中間有交叉,總之就是,這些人或前或後,都處在一個過渡的動蕩年代裡,亦即上古神話時期到末期,而且,非常確切的是……」

他指向禹的名字:「從他開始,夏朝開始了,而夏朝是被記入中華民族的朝代紀年的。也就是說,上古神話時代由此徹底結束,人類的主宰時代開始了。」

江煉腦子裡靈光一閃:「大禹是鯀死後孕育,而他本人娶了塗山氏女生子,是正常的男女結合,也沒聽說過禹死後,屍骨中又孕育出誰——好像他失去了鯀的這種自體繁殖能力,而這之後,繁衍生息一直就是男女結合、家庭式的。」

神棍點頭:「我們能不能這麼設想,在禹之前,存在著兩種繁殖方式,一是自體,二是兩性。只不過自體這種,是少數而已——不是普通人能駕馭的,就比如鯀,鯀那個時候,是被當成天神的,還竊來了神奇的息壤治水呢。只不過,這種自體繁殖的能力,似乎一代比一代弱,漸漸就……消失了。」

孟千姿冒出一句:「如果自體是……自己生自己,那這不就是長生嗎?像蛇一樣,褪去舊皮,又換上新的……」

說到一半,覺得這比喻不太貼切,又住了口,江煉接過話頭:「比蛇還要更進一步,是另一種形式上的脫胎換骨,脫掉舊胎、長出新骨。」

孟千姿默默消化這話。

那口箱子……閻羅是最後拿到箱子的人,難道他自箱子里發現了這個秘密,或者得到了這種能力?

難怪他逃亡時,寧可拋家棄子,也要帶上這口箱子:真的能永享長生,即便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受這「脫胎換骨」之苦,也是甘願的吧?

江煉忽然想到了什麼:「閻羅生閻羅,那這生出來的,是跟他相貌一樣呢,還是不一樣呢?」

他代入自己去想,覺得相貌是否一樣,也不是很重要:都享有長久的生命了,誰還在乎頂著一張什麼樣的臉呢?美或者丑,都只是一世經歷而已。

哪知孟千姿脫口說了句:「一樣的,應該是一樣的。」

江煉奇道:「這話怎麼說?」

孟千姿說:「孩子跟父母長得不一樣,很正常,因為他是融合擇取了兩個人的基因,但自己生自己,能變到哪去呢?就像克隆一樣,自己生自己,不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嗎,除非是基因突變。還有就是……」

她覺得話說不清楚,還是讓他們自己看比較好:「水鬼不是錄了個視頻給我嗎,你們先看了就知道了,我讓勁松發過來……」

話沒說完,想起孟勁松已經被自己強制休假了,掏出手機來看,信號極差,即便打了衛星電話出去,短時間內,也沒法接收視頻。

見兩人都在等她解惑,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我也只是……忽然之間覺得,事情可能有聯繫——還記得在懸膽峰林的時候,我給你們講過水鬼的事嗎?」

江煉點了點頭,非但記得,印象還挺深刻,尤其是那個以刀穿喉的丁盤嶺。

孟千姿斟酌了一下字句:「水鬼家在九十年代中期,有一趟漂移地窟之行。其中一路,有上百號人吧,不是找到了那個地窟嗎?」

江煉嗯了一聲,猶記得她當時說,那一路人挺慘的,幾乎全軍覆沒,當場死了一多半,剩下來的那一小半,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裡,也都陸陸續續死了……

正想著,神棍一張臉漲得通紅,失聲叫了出來:「我記得你還說,死狀很慘,奇形怪狀。有不少人,骨頭瘋狂生長、穿透了皮肉……」

卧槽,江煉也想起來了,尤其是那句「骨頭瘋狂生長」,當時聽來,只是震驚,但現在,結合閻羅的事兒,就有點意味深長了。

就聽孟千姿說:「沒錯,那些僥倖當場沒死的人,都被關押在一處秘密的地方,一直有醫生檢查並記錄他們身體狀況、直至死亡。他們的身體情形都很奇怪,骨相普遍都變了,有不能受光照的,有不能吃某種食物的,總之千奇百怪。但是,也有共同點:一是都活不長,已知活得最久的,也不過二十來年;二是病發時,身體都會開始失血,到差不多油盡燈枯,血幾乎會耗干,哪怕割破皮肉,都流不出多少血來。」

「我就在想,成功的自體繁殖,是像閻羅那樣脫胎換骨,那不成功的呢?不成功的,會不會就是水鬼那種,新的肉骨沒能掙脫原身——嚴重的當場死亡,輕微的……畸形地結合在了一起了?」

神棍茫然:「什麼叫畸形地結合在一起了?」

孟千姿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即便是那些沒有立刻死的,面貌骨形也發生了變化,像是身體里的骨架,悄然重組。再加上這些人都活不長,很可能是這種畸形結合,使得物極必反,非但不能長生,反而加速了死亡。因為一個人,是由兩具肉骨糅合而成的,這不是……」

她已經找不到合適的用詞了,她就是想表達:一個人,應該有一具肉骨,但水鬼出事的那些人,看似正常,但其實身體里,是新老兩具肉骨,這是一種負擔,會使「活著」成為一件特別消耗的事兒吧?

「等從這兒出去了,我安排你們看一下水鬼的那個視頻,光靠我說也說不清楚。另外,有件事我沒跟你們提,水鬼家出事的人里,有兩個,情況很特殊,一直活到了現在。」

神棍一愣:「怎麼個特殊法?」

孟千姿回想了一下:「一個叫姜駿,他是身體萎縮,但頭顱奇大,差不多有普通人兩個那麼大,而且,好像一個軀體里住了兩個人,原本的自己還在,但完全被控制了——這個人,後來被水鬼關進了鄱陽湖底的金湯穴里。水鬼現在沒法動用祖牌,也就下不了金湯穴,沒法知道這姜駿是死是活,不過多半死了,因為姜駿當時的身體狀況,嚴重失血,已經很不好了。」

江煉問:「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叫易颯,她的特殊之處在於,出事的所有人里,她是最小的,當時只有三四歲吧。」

神棍瞠目結舌:「三四歲,這種,自己的身體都還沒發育完全呢。」

孟千姿說:「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年紀小,她出事的情形跟所有人都不一樣,外表外形沒有發生改變,所以一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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