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閻羅 第六章

正如先前打算的那樣,和曲俏分開之後,江煉就聯繫了米粉店裡那個跟他對接的小夥子。

他把車牌號和曲俏家附近的街名都報了過去,小夥子滿口答應:「這不難,我安排一下,只要找到那附近的監控,就等於咬住了,至多一小時,肯定有結果。還有就是……」

小夥子有點吞吐。

江煉奇道:「怎麼了?」

小夥子猶豫了一回:「本來想晚點跟你說的,我還沒聯繫上那頭——是這樣的,我們不是有個全國系統么,那些完結的成功案例,都會上傳上去、供各地同事瀏覽。」

對啊,中午是聽說過,神棍還誇他們先進來著。

「現在開始查火葬場附近的住戶了,是新案子,等於閻羅的案子已經告一段落,我們就把它上傳了。結果,剛我上去看反饋,有個西北的同事留言說,他小時候見過這人。」

西北?

從湘西到廣西再到西北,這跨度有點大啊,江煉追問:「具體是西北哪裡?還有,你同事小時候,那是什麼時候?」

小夥子說:「我也跟他不熟,他下線了,我正聯繫呢。不過看ID資料,他是青海人,1968年生,那他小時候,得是七十年代左右吧,我就是先跟你說一聲,等都查清楚了再聯繫你,這你放心,我們的口號是專業而又細緻,絕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掛了電話,江煉出了會神。

七十年代,青海……

有可能,閻羅六十年代初拋家出逃,八十年代末當了環衛工,九三年車禍身亡——他的身世里,至少有二三十年是未明的。

這二三十年,足夠他去任何地方了,出現在青海並不稀奇,而且,他的腿凍傷過,青海這種高原地帶,別說凍傷腿了,凍死人都很正常。

江煉想跟神棍說一聲,轉念一想,等小夥子聯繫上那個青海的同事、問清楚之後再說不遲。

那小夥子說,至多一小時,就能查到跟孟千姿有關的消息。

一小時,不知道該怎麼打發。

江煉在街口處來回踱步,看牆上掛下的爬山虎,也看行來過往的各色車輛,本來想在腦子裡組織一下、見到孟千姿之後該怎麼說,但車流太亂了,車燈的光晃來晃去的,讓他沒法集中精神。

為什麼曲俏會說,孟千姿身邊的人,從大嬢嬢到孟勁松,都不會歡迎他呢?

江煉覺得費解:他沒想幹什麼啊,他對孟千姿也沒什麼陰暗圖謀,兩人截止目前,真的也就是朋友……朋友以上吧,這種關係,也至於被防被堵被敵視嗎?還是說,這些人是怕他更近一步,和孟千姿……

這就說得通了,江煉失笑,山鬼這樣的大戶,想來也是不大瞧得上尋常家世的。

家世……

江煉在街沿上坐下。

腳邊恰好是下水口,透過柵欄朝里望,能看見路燈的光照下去,在底部的積水面上泛淺淺的亮,他又抬頭去看高處的燈:家世之高低也許就像高處的燈和那底下的水,光自然照得到水,但那光,從來也不會是水的。

手機上有消息進來了。

是那小夥子發的,入目就是一行地址。

江煉一下子跳了起來。

今晚上,他腦袋真是被漿糊糊住了,居然在這枯坐了這麼久:他怎麼就想不到,孟千姿是山鬼王座,她最可能的落腳之處,是桂林的山舍秀嵐居呢?

秀嵐居的前台,一片忙亂:服務人員忙著停止接單、調整房間,把頂層闢為專用區域。

大堂的候客區域,孟勁松正坐在沙發上,向路三明交代事情,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坐得靠里,後背穩穩倚在沙發背上,旁側的路三明卻戰戰兢兢、腦殼發汗,一邊聽一邊身子前挪,那屁股,幾乎只是「擦」著沙發沿了。

孟勁松說:「不知道千姿還要在這待多久,臨時調別人來也不方便,這兒你熟,我休假期間,你幫忙打點一切吧。」

路三明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分內事,應該的。」

嘴上這麼說,眼前卻又浮現出片刻之前的場景。

那一聲巨響之後,他怕出什麼事,便遲疑著往門邊湊,他發誓,當時絕對沒想著去偷聽什麼,但人嘛,難免有跟風心理,他一瞥眼看到辛辭湊向門邊,似乎是想聽什麼,而走廊里又沒別人……

於是他也就不自覺地、把耳朵湊上去了。

裡頭的聲音時斷時續,聽不清楚,他一時忘我,就越貼越近,恨不得長在門上,渾然忘了:人家辛辭那頭挨著門軸,而他這頭挨著門邊。

他聽到孟千姿說:「滾回山桂齋去,這一個月,別在我面前晃,不是說你老婆總抱怨你不著家嗎,正好,陪你老婆去吧。」

路三明還沒反應過來,門就開了。

那場面……

是孟千姿開的門,孟勁松也站在門邊,而他那亮簇簇的腦袋,像上供的貢品,就那麼一覽無餘、橫在兩人面前。

得虧他下盤比較穩,不然門一開,他栽進去,可就尷尬了。

但他這麼杵著也尷尬,他老臉紅成了猴腚,那紅,往下燒進脖子,往上燒至光頭。

而辛辭,借著他的火力掩護,無聲而姿態安然地,從另一側悄悄挪遠,倚牆而立,彷彿他剛剛,只是在走廊里思考人生。

路三明不敢抬頭,他挪動著身體,默默地、默默地給孟勁松讓道,孟勁松理了理衣領,從他面前走過,然後砰一聲,那門就撞上了——並沒砸著路三明,然而他情願那門正砸在他腦殼上,把他當場砸暈,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然後被人抬走,遠遠抬走,抬離這他的演技根本hold不住的大戲台。

……

可是不行,還有更尷尬的,他居然還得正襟危坐地、聽孟勁松交代後續事宜,他如芒在背,於是愈加佩服孟勁松:可見人家能做到特助,是有功底的——這份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的鎮定,就是他路三明一輩子也做不來的。

孟勁松仍在繼續。

「但孟小姐的情況,姑婆們一定會關心的,尤其我不在,她們會更關心,一定會有人來問你的,你留意著點吧。」

路三明心下一片茫然:留意著點,怎麼留意,又留意到什麼程度呢——孟助理這交接,能再含糊點嗎?

然而孟勁松決定就這麼含糊了,他長身立起,拖上行李箱:「你忙你的吧,不用送了。」

和很多講究隱秘的酒店一樣,秀嵐居的入口處是個環形路道,進去要繞個圈,江煉懶得讓計程車司機費事,就在路口處下了車。

正往入口的方向走,忽然看到,大門口停了輛車,有個人正往掀開的後備箱里放東西,那身形,像是孟勁松。

那人放完東西,徑直上了駕駛座,所以江煉由始至終,也沒看到他的臉,但車蓋放下,他看到了車牌號。

這串車牌號,他不久前才發了給人查,是以印象深刻。

江煉心裡一突:這是……要走了?

他停下腳步,覷著那車子開出的方向不住退後,原本是想在進出口的交匯處攔一下的,但是預料有失,差了一步。

我靠,這也太特么點背了,江煉不及細想,翻身跳過車攔,迅速追了上去。

這種起步速度,他還是追得上的,而且司機一般會看後視鏡,攔停應該沒問題。

孟勁鬆開出沒多久,就看到,車後跟來個人。

凝神細看,他認出是江煉。

他笑了笑,一腳踩下油門,同時留意後視鏡,看到江鍊氣喘吁吁停下、似是放棄了不再追時,又慢慢降低速度。

城市追車,就不比山道上沒人那麼好施展,總得分心避讓,江煉自覺沒指望時,忽然看到,那車子又慢了下來。

他心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又趕上去,哪知像是故意戲弄他,車子又猛衝了出去。

江煉停下不動了,他覺得孟千姿不會這麼無聊。

不遠處,車子也停在路邊不動了,靠駕駛座的車窗撳下,俄頃,有煙氣裊裊飄出,過了會,還有隻手伸出來,把煙灰彈落。

那彈落的手勢都像挑釁。

江煉走過去。

走近了,他就看到,車裡其實只有孟勁松一個人,他不緊不慢地抽煙,對著車前懸掛的平安扣吐著煙氣。

江煉在距離駕駛位一米多外站定,看了他一會,淡淡說了句:「孟助理,你這樣就沒勁了。」

孟勁松笑了笑,把開了口的煙盒遞出去:「來一根?」

見江煉冷著臉不答話,他又縮回手:「我平時也不抽,不過現在放大假,百無禁忌。」

「孟助理這樣盡責的人,怎麼會撇開孟小姐,一個人放大假呢?」

孟勁松說:「你當初離開雲夢峰時,不是給千姿留了聯繫方式和一幅畫嗎?都被我燒了,她沒收到——今天知道了,大發雷霆,讓我滾回去休假。」

說要這話,他留心看江煉臉色,以為他會激動,或者發怒,然而都沒有。

江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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