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箱子 第十五章

江煉最後一張,畫的就是閻羅。

清醒過來時,天將黑而未黑,時間掐得剛好,他長吁一口氣,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剛想起身,目光所及處,忽的一愣。

況美盈和韋彪居然都在,非但他們在,行李也在,連他的那份都收拾妥當了。

江煉反應很快,沒等況美盈開口,先問出來:「干爺不好了?」

況美盈點頭。

「回去的票也定好了?什麼時候的?」

訂得太晚,最近的機票是晚上10:40的,但是午陵山距離張家界機場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也就是說,七八點左右,就得出發了。

江煉看了眼時間,過五點了。

況美盈說:「我們約好車子了,吃個飯再出發,時間還算寬裕。」

江煉下意識答了句:「好。」

只能如此,現在這事最大,就是太突然了,剛睜眼就告訴他又要赴下一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江煉理好桌上的畫紙遞給況美盈:「你拍下來,方便的話再複印幾份,這樣保險點。」

況家的藥方,若是能多幾份備份,分散存放,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後人今時今日,也不至於如此疲於奔命。

嘴上說時間還寬裕,但畢竟出行在即,況美盈沒來由地覺得時間倉促,接過畫紙,小跑著就出去了,韋彪覺得這種瑣碎事應該由自己代勞,也緊隨其後。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逐漸遠了,房間里倏忽而來的短暫寂靜讓江煉怔了一下,驀地想起了什麼。

他先往樓上去,想找孟千姿。

三樓住的都是大佬,為穩妥計,樓梯口設了個卡,有個山戶正坐在那兒玩手機,他禮貌地攔住了江煉,說是孟小姐早上就跟著五姑婆出去了。

想起來了,她是提過,說今兒要應酬。

江煉又下樓去找柳冠國。

也是挺巧,柳冠國剛幫著況美盈把複印機啟動起來:客棧大堂的角落裡就設了一台,老式的,反應有點慢,原本是方便住店的客人列印景區攻略、車次表用的,沒想到這兩年手機智能化發展太快,什麼都在手機上看,這複印機十天半月也用不上一次,都落上灰了。

他跟江煉打招呼:「煉小哥,你忙完了?孟小姐早上出去的時候還讓我們要安靜呢,說是你要做事。」

江煉笑了笑,不想當著況美盈他們的面說:「柳哥,借一步說話。」

柳冠國莫名其妙,被他「借」去了門外。

江煉斟酌著詞句:「你知道孟小姐她們……去哪了嗎?」

柳冠國笑:「這可不知道,見老朋友,連我們都不帶呢。」

說著掰手指:「就要了輛車,帶司機,孟助理陪著去了,還有孟小姐那個小化妝師。」

「那,你有孟小姐的聯繫方式嗎?」

柳冠國好笑:「我哪會有啊,要了也不給啊,我們往上,最多聯繫到孟助理了。」

又奇道:「你沒有?」

江煉尷尬地笑,他當然沒有,前兩天又是逃命又是下崖,誰能顧得上去要聯繫方式?這兩天倒是安穩了,但總在忙這忙那,也沒想到去要——以為反正有機會的。

於是卡在了現下這麼個局面里。

柳冠國問他:「你有事兒啊?孟小姐反正還回來的,到時候再說唄。」

江煉解釋:「不是,是家裡老人情況不太好,著急回去,很突然,一會就得走了。」

柳冠國恍然:「這是急事,那得緊著這個來。來不及跟她道別是不是?沒事沒事,回頭我跟她說,你要怕我說不清楚,留個字條什麼的也行。」

是個法子,沒要到她的聯繫方式,留自己的也可以,但江煉總覺得這樣有點沒底,他猶豫了一下:「那……柳哥,你能不能和那邊聯繫一下,讓人跟孟小姐說一聲?」

她早點知道會比較好吧,好過由別人口中傳達,也好過一張輕飄飄的留條。

柳冠國有點為難,他可以給孟勁松打,但孟勁松這人,公私分得很開,很反感下頭的人為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撥他電話——畢竟孟特助只有一個,而全國的山鬼加起來有萬兒八千,人人都給他打,他受得了?

想來想去,只能迂迴操作了。

他給那個司機撥了過去,司機也不好做:「柳哥,人家是大佬座談,我哪敢往裡闖啊?你要說是什麼緊急大事,我還好去報個信,就是大佬一個朋友要走,走就走唄,大佬還能回去給他送行啊?這種事,早一刻晚一刻知道,有什麼打緊的?」

柳冠國也是這想法,當著江煉的面,不好表露:「那你留意著看吧,萬一看到孟助理出來,就請他轉達一聲……」

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江煉也不好再多提要求,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叫況美盈:「美盈,你跟我上去,有事要你幫忙。」

況美盈趕緊把事情托給韋彪:「你看著點,我過去了。」

韋彪目送著況美盈一溜小跑地跟著江煉上樓,心裡頭酸溜溜的,收理那些複印紙時,就有點無精打采:會畫畫了不起啊,也不講點禮貌,把人家美盈支使得團團轉,主次不分了這是。

複印機的警示燈亮起來,這是沒紙了,韋彪四處找了一會,沒找到備用的,數數手裡,已經三四份了,再說已經拍照留底了,足夠用的。

他卷了畫紙出來,見到柳冠國時,提醒了一句:「複印機沒紙了。」

柳冠國也沒當回事,敲了敲前台:「沒紙了,你待會補一下。」

前台是個年輕的小姑娘,這兩天住的都是自家人,沒客,樂得清閑,正追著看劇呢,聽柳冠國這麼說,哎了一聲,趕緊把劇暫停,俯身從抽屜里取出一疊新的,一路帶風地過去裝上,撳下恢複鍵,又一路帶風地奔回來:劇里男女主就要分開了,男主待飛,而女主正風馳電掣般趕往機場——機場追愛的老橋段了,但她還是看得心急如焚,非常關心到底是女主快呢,還是飛機的速度更勝一籌。

大家各忙各的,沒人注意到,過了會,那台複印機嗡響了一陣、再次運作起來,又吐出了幾張先前沒複印完的。

況美盈沒想到,江煉還要貼一次神眼。

她結結巴巴:「這時間……時間來不及了吧?」

江煉說:「來得及,兩個小時出一幅,足夠了,沒時間吃飯而已,我到機場再吃也行。」

況美盈指窗外:「可是都……都天黑了啊?」

江煉從不在晚上開貼神眼,因為有忌諱:老一輩都迷信,認為貼神眼屬於「神魂出竅」,而夜晚屬陰,百鬼夜行,晚上貼神眼,神魂容易被遊盪在外的野鬼給帶走。

他說:「之前有幾次畫得慢,也拖到過天黑,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事急從權,規矩么,該變通時就變通。」

況美盈拗不過他:「那你又要畫什麼啊?」

江煉說她:「孟小姐幫了那麼大的忙,你一聲不吭,拍拍屁股走了,是不是不合適?口頭去謝太沒分量了,送東西,她又不缺金不缺銀的。」

這話合情合理,無懈可擊,況美盈一下子沒了言語,確實,送什麼禮物,都不如送一份貼神眼的原畫,這世上會貼神眼的人寥寥無幾——這畫擺出來,不僅僅是幅畫,比那種普通畫作有意義,道上有懂行的人,想出錢收藏一份,還都收不著呢。

她不反對了:「那,畫什麼呢?」

江煉回答:「就揀她日常場景,我記得牢的,畫一幅好了。」

……

這一幅,真是堪堪拖到了最後一秒,約車司機在樓下等得不耐煩,嚷嚷了兩次,第一次,以韋彪承諾「就從這一刻開始碼錶算錢,到機場是多少我付多少」而平息;第二次,倒不是為錢,司機追著韋彪界定責任,「我無所謂,反正我錢上不吃虧,趕不上飛機,是你們的事兒,可別怪我啊」。

江煉甚至連包裝的最後一步,都得在下樓的途中邊走邊進行。

柳冠國盡地主之誼,在門口給三位送行,江煉走到跟前時,剛把捆畫的細線繩扎出個漂亮的結來:其實包裝並不繁複,就是捲成筒狀,外頭又裹了一層,然後拿線繩給紮好,雖說簡單了點,但步步認真、並不敷衍。

他把畫筒遞給柳冠國:「麻煩到時候轉交給孟小姐,實在來不及當面道別了。」

柳冠國滿口答應:「沒事沒事,信息時代嘛,什麼都不是事,想聯繫也方便——哦,對,孟小姐知道這事了。」

江煉有點猝不及防:「知道了?」

柳冠國點頭:應該算知道了吧,那司機打電話告訴他的,說是孟助理出來上洗手間,他逮個空子上去說了,當時,孟助理表情淡淡地聽完,說了句「知道了」,就又進屋了。

雖然不是跟孟小姐說的,但山鬼中人都知道,消息要去孟小姐那邊,必得經過孟勁松,這四捨五入,也就等於孟小姐知道了嘛。

「那,孟小姐說了什麼嗎?」

柳冠國一時語塞,又覺得不能讓自家大佬在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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