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箱子 第五章

一時間,整個山洞裡人聲喧攪,許多摺疊鋼梯搬送了上來,不少山戶爬上爬下,重點查看各處犄角旮旯,就差拿個放大鏡寸寸去探了。

白水瀟緊抿著嘴唇,眼帘低垂,一動不動,只被綁縛著的手,偶爾抽搐似的輕動一下。

仇碧影坐在帆布椅里,一副閉目養神的姿態,到底不是十八九歲精力無窮的時候了,湖南湖北,馬不停蹄地開過來,還是有點累的——她眼睛閉著,耳朵卻是直豎,不放過任何一處傳來的異樣聲響。

孟勁松把柳冠國拉到一邊,低聲詢問自他見到五姑婆、至入洞這一路上,五姑婆都說了些什麼,柳冠國一五一十複述、幾乎是一字不漏,還給孟勁松劃重點:「五姐似乎特別在意,這個白水瀟能跑而不跑,覺得她是被什麼重要的事給絆住了。」

……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山戶嚷嚷起來:「這,這兒,新鑿的,這石屑還附在邊上呢,伸手一抹都是。」

仇碧影睜開眼睛,先去看白水瀟。

白水瀟一臉木然,木然中又摻了點無畏,眼觀鼻鼻觀心,反安靜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又循聲看去。

叫嚷的那山戶正站在梯子上半截:果然是高處,這山洞大部分地方都被火燎黑了,乍看上去黑糊糊一片,不細瞧是瞧不出什麼蹊蹺的。

仇碧影示意那山戶下來,自己蹬梯子去看。

那一處山壁,果然被鑿出了一條狹隙,縫隙不長,也不大,看深淺,似乎只夠塞得下火柴盒大小,但必是嵌得極緊,有種天生長在石中的感覺,伸手去探,角落處常年陰濕,甚至有水珠附懸。

仇碧影心裡有七八分准了:聽說祖牌實際上是「水精」,水精水精,她雖然不知道具體何指,但既沾了個「水」字,想必對環境是有要求的——水鬼家的祖牌,只有下了水才能作妖;漂移地窟里的那個詭異大塊頭,更是常年浸泡在水中的,而且還是三江源的純水。

再一低頭,下方是飄落了些細碎石屑。

這一處,沒有什麼方便的攀踩點,沒梯子的話,想爬高鑿物,是很費力的一件事兒,這女人能跑卻沒跑,看來就是被鑿這東西耽誤了時間。

仇碧影看了白水瀟一眼,又一步步倒蹬下來,問孟勁松:「搜過她身上嗎?」

孟勁松點頭:「搜過了,髮髻里都拆散了看過,沒有。」

「仔細搜過嗎?」

孟勁松面上一窘,趨近仇碧影,低聲說了句:「是搜過了,男女有別,崖上全是男的,怕不方便,我還特意從下頭的營地調了兩個女山戶上來搜的。」

仇碧影嗯了一聲,又坐回帆布椅里,眉頭擰起,半晌沒言語。

白水瀟忽然抬起頭來,齒縫裡迸出一句:「沒錯,是有東西,重要的東西。」

她面有得色,轉頭示意了一下盡頭處的洞口:「我就是怕你們找到,所以費勁心機鑿下來、扔下去了。」

「聽說下頭大的沒邊,還有許多吃人的凶獸,你們下去找吧,找個一年兩年,沒準能找到。」

說到末了,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好整以暇掙了掙繩索,以便自己被綁得更有儀態。

仇碧影在這笑聲里倚入帆布椅,慢慢闔上眼睛,面色如常,並不受她擾亂。

過了會,她叫:「勁松。」

孟勁松趨前一步。

「你覺得她說的,可信嗎?」

孟勁松遲疑了一下,不管是回答千姿還是姑婆們的問題,他總有被端詳審視的不安全感,必得思量再三、圓融作答。

他說:「也不是……沒可能的。想讓東西不落到我們手裡,扔下去,的確是個法子。」

叢林里找東西,是件相當難的事兒,君不見有人在山頭失蹤,當地組織大量人力、地毯式搜找,還得找上個幾天幾夜呢——那還是找個大塊頭的人,這種小物件,往下頭一扔,還不是泥牛入海?更何況,崖底兇險莫測,山鬼根本沒法組織大規模查找。

仇碧影嗯了一聲:「是個法子。但是還有一種可能……」

孟勁松支起耳朵,預備聽這第二種可能。

仇碧影卻岔開了話題:「我聽說,最初找到這女娃娃時,她假裝自己也是受害者,往自己身上划了十幾刀?」

沒錯,這事別說親見了,光提起來,都讓人不寒而慄,孟勁松點了點頭:「是。」

仇碧影喟嘆:「所以說啊,這女娃的想法,跟一般人是不一樣的,別人可能會往下頭扔,我看她……不一定。」

白水瀟臉上的笑慢慢僵住,面色又白了幾分。

仇碧影說得不慌不忙:「而且,有一件事我沒想通。」

「我聽柳冠國說,找到她的時候,她在吞吸蝙蝠的血?」

身後略有騷動,一眾山戶均覺反胃:那情景,太有畫面感了,而且當時一片焦臭、滿地血腥,被砍削在地的蝙蝠還在垂死振翼,隨便拈個細節出來,都讓人思之欲嘔。

孟勁松還待答一聲「是」,仇碧影已經自顧自說下去了:「我就琢磨著,這該多噁心啊,是人都知道,蝙蝠不但發出惡臭味,身上還攜帶了很多病菌,連狂犬病毒都有——這得多大的勇氣,拿自己的嘴,去吸它冒血的喉嚨?」

孟勁松心頭一陣不適,還得配合著仇碧影:「是。」

「除非她當時走投無路,需要借什麼事兒,去掩飾自己的某個舉動——這事必須足夠駭人聽聞,讓人一見之下,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開去,而忽視了她本來的行為。」

說到這兒,她睜開眼睛,重又坐起身子,目光錐子一般,盯視著面色難看如死人的白水瀟:「她在吞吸東西,但未必是蝙蝠血,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去吸蝙蝠血——她把那塊鑿出來的東西,給吃下去了。」

一眾嘩然間,白水瀟嘶聲尖叫:「你胡說八道!你這個老女人,你胡說八道!」

仇碧影笑了笑:「是不是胡說八道,待會就知道了。」

又吩咐孟勁松:「給她催吐。」

不到半個小時,五姑婆整治白水瀟的事兒就在崖上崖下傳開了。

辛辭在崖上聽見議論,也不知揣了什麼心理,也下了崖,他現在是個閑人,哪都能晃蕩——見人群都在某一處站著說話,於是近前去看,卻並不見白水瀟。

有人抬手給他指向:「那兒呢。」

辛辭往更下方走了十來步,忽然聽到女人的乾嘔和嗚咽聲。

他駭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緊走幾步,繞開擋住視線的幾棵雜樹,又撥開灌木叢,一眼就看到邱棟擰著眉頭、抱著胳膊坐在一邊,不遠處,兩個膀闊腰圓的山戶正揪摁住白水瀟、拿匙柄給她壓喉。

白水瀟手腳被縛,身子像砧板上的魚一樣不斷扭動掙扎,喉嚨里發出絕望的哽咽哭音,看上去極其凄慘。

辛辭腦子一熱,脫口說了句:「哎哎,你們這……該辦事辦事,別虐待人啊。」

他是個普通人,也是個文明人,不大消受得住這種動手的事兒:這年頭,都尊重人權,哪怕真是個殺人嫌犯,都不能上刑訊,還得允許人家請律師辯護呢,更何況,白水瀟還是個女人。

那兩人被他這麼一喝止,都有些手足無措,白水瀟得了這片刻喘息,伏地痛哭不止。

邱棟嘆了口氣,走上來攬住辛辭的肩,把他攬到一邊:「辛爺,我們也是沒辦法啊。」

要說山鬼嘛,下崖、攀山、擼袖子打架,那是個個沒得說,但說到類似「逼供」,誰都不擅長,也無從下手,再加上面前還是個幾乎哭斷了腸的女人……

還是邱棟想起跟劉盛兄弟一場,氣上心頭,帶頭給白水瀟灌了碗生雞蛋調油,這才打開了「局面」——本來就做得束手束腳了,又被辛辭扣一句「虐待」,難免窘迫。

但這種事,你能讓五姑婆、孟助理或者柳冠國來做嗎?還不是得硬著頭皮上?

辛辭也知道自己那點分量,不夠在這發號施令,再加上邱棟說得在情在理,只好囁嚅了句:「那也得注意……方式方法……」

身後有人悶聲說了句:「我來!」

回頭一看,辛辭登時沒了話說。

是劉盛的影身,王朋。

這些日子,王朋一直隨隊,雖說化裝沒先前那麼逼真了,但半為緬懷半為盡責,每天都還會捯飭一下,外人看來,仍是頂了張劉盛的臉,而他越是去「扮演」劉盛,心頭的那股怨懣和不平也就更深。

他冷冷說了句:「我來!看到女人哭就心軟了,要講什麼方式方法,那她當初殺劉盛,有沒有講究過方式方法?你們都健忘,人死得久了,你們就不痛不癢了,可我這脖子上,還頂著這張臉呢。」

說完,大踏步越過兩人,向著白水瀟走去。

王朋這張臉,勝過一切厲色言辭,辛辭面上火辣辣的。

白水瀟見到王朋的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忽然扭動身子、拼盡全身的力氣向辛辭滾蹭過來,她沒法用手,只能拿額頭拚命去蹭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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