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箱子 第四章

孟千姿腦子一熱,幾乎就要直衝過去,忽覺臂上一緊,是江煉抓住了她,低聲說了句:「你冷靜點,他是真不知道。」

沒錯,那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還喜滋滋向她發問——他是真不知道。

神棍見無人應答,好奇地抬頭來看。

孟千姿雖然止住了步子,臉上卻是陰晴不定,江煉的表情也有些不對,神棍奇道:「你們怎麼啦?」

孟千姿實在忍不住,厲聲問了句:「你幹什麼了?」

她素日里發號施令慣了,怒目時自有威嚴,尤其聲色俱厲時,還是挺嚇人的,神棍嚇了一跳:「我……我沒幹什麼啊。」

放屁!她們家的山膽,遇到她毫無反應,反跟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玩兒起了互動,這就像自己兒子摟住別人叫媽,叫她怎麼冷靜!

她又想氣勢洶洶過去,奈何江煉抓得緊,不過他語氣倒是平靜:「孟小姐,你把他嚇死了也沒用,你其實看得清楚,他是沒幹什麼。」

直到察覺到她的氣平些了、被他攥住的胳膊沒再跟他的手較勁,江煉才鬆了手。

神棍被兩人看得有些忐忑,忽然意識到這氣氛驟然詭異,也許跟山膽有關——托著的山膽頓成燙手山芋,他訥訥向孟千姿說了句:「那……孟小姐,你放回去吧。」

孟千姿真是要氣笑了:她的金鈴符紋里只有一道叫「斷膽」,放回去……怕是做不到。

她回了句:「你放。」

神棍茫然,但見她兇巴巴的,又不敢多問,於是伸手將山膽托回原處。

山膽窩在他掌心,一動不動。

神棍自作聰明,覺得這事也許像養雞,不管是招引還是攆,嘴裡總得念叨點什麼,於是指著頂上對山膽念:「上!」

沒反應。

他又換了個說法:「起!」

還是沒反應。

孟千姿看他這麼可憐兮兮的,又覺得自己是太凶了。

正自悶悶,江煉說了句:「孟小姐,你說山膽是山鬼供了幾千年的……我怎麼覺得不像啊?」

孟千姿現在心情惡劣,誰搭腔誰挨刀,一開口就是要拽人吵架的架勢:「怎麼不像了?」

江煉笑笑,這些日子以來,他多少摸清了點孟千姿的性子,重拳不打棉花,她越心浮氣躁,他反會越平心定氣——倘若兩人你暴我躁,炒豆子般霹靂吧啦,那這口鍋,早炸了。

他說:「如果你把山膽想成是人就好理解了:它沒選你,沒選我,卻選了神棍,說明它自願親近神棍。」

「但是剛剛,在第九重山,那條舌頭是追著神棍打的——山膽親近神棍,舌頭卻拚命阻止神棍靠近,這舌頭不像是保護山膽,倒像是監禁它的。」

孟千姿聽不下去了:「你這意思,山膽成我們關著的人質了?」

這是什麼神轉折?山膽從她們供著的聖物一下子跌成了被監禁的囚犯?

江煉說:「你先別給自己預設立場,也別著急:把自己當旁觀者、站在公允的角度想一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孟千姿沒說話,腦子裡飛快地過著認識神棍以來的一幕幕。

——他在電信營業廳里,聽到冼瓊花說了句「山膽」,就認定跟自己有關係,不遠千里,顛吧顛吧找來了湘西;

——他說自那之後,就常常做一個夢,找箱子的夢;

——他見到第三重山的那塊石頭,脫口就說是「假的」;

——那條舌頭死咬住神棍不放,山膽卻自行落在了他掌心;

……

孟千姿的喘息漸急:神棍沒有撒謊,他和山膽之間,的確存在著神秘的關聯。

她在這心潮起伏的當兒,江煉已經向著神棍過去了。

神棍也不笨,聽兩人對答,也猜到了點端倪,一時間頭皮起炸、心如擂鼓,朝著江煉囁嚅:「我是沒做什麼啊,我也是第一次……見山膽。」

在他近三十年的南北輾轉中,確實經歷過不少事兒,也交過不少神奇的朋友,但是,「神奇」從來都是別人的,他只有干瞪老眼看著、從旁默默記錄的份兒,也常為此心生嫉妒、憤憤不平,覺得造化也太弄人了:只讓他看,從不帶他玩?

現在這是……要帶他共舞了?卧槽這也太突然了,他還沒個心理準備啊,而且看孟小姐那臉色,他心頭有點發毛……

江煉問他:「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

神棍結巴:「感覺……很複雜。」

江煉知道他理解錯了:「不是,我是問你,有沒有產生一些奇怪的直覺。」

畢竟神棍看到假山膽時,腦子裡都能瞬間冒出「是假的」的結論,那現今真正的山膽在手,也許能觸發他想起什麼也說不定。

神棍搖頭:「沒,沒有。」

就是如坐針氈、芒刺在背,想趕緊把這山膽給放歸原位——他偷瞄了一眼孟千姿。

江煉看在眼裡:「沒事,你是有點發慌,不用去管孟小姐,她向來都這樣,嘴上會凶,其實人不凶。」

這說的什麼胡話?孟千姿氣了,想呵斥他胡說八道,想了想又忍了,她總不能衝過去叫囂「我人也很兇的」,這也太幼稚了。

江煉繼續引導神棍:「你專註一點,閉上眼睛,兩隻手托住山膽……孟小姐可以和山同脈同息,你也試一下,也許能找到山膽的節奏。」

神棍猶豫了一下,依言閉上眼睛:眼皮一拉上,眼前那些紛擾就都不見了,也看不見孟千姿那讓他有些怵頭的陰沉面色了,山膽就托在他並起的雙手中,溫軟但不癱軟,似乎在動,但也說不好,也許人家沒動,是他因為太緊張,手在不自覺地顫動。

漸漸的,他的心就平下來了。

再聽到江煉的聲音,就覺得飄渺而又陌生,像是來自無窮遠的天外。

「現在……感覺到什麼了嗎?」

神棍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沒有啊,就是很黑,眼睛閉上了,當然會黑啊。

但只是一瞬間,突然全變了。

四周依然很黑,卻不是因為他閉著眼,是因為天黑:四圍傳來凜冽的風聲,半天之上,陰沉沉的雲頭翻滾涌動。

不遠處,有無數火把火堆,焰頭被風扯得劇烈亂突,一忽兒齊往右擺,一忽兒又全往左壓。

神棍心跳得很急,明明是想跑過去,但雙腿不聽使喚,那步子,仍是不緊不慢的,一步步往那邁。

走近了,像是被什麼挾裹,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雜的聲浪。

有很多人,但他看不清,眼中只是或蹲坐、或站立、或來回走動的黑色條影,有很多箱子,都敞著口,有人不斷地往裡放東西,也看不清放的是什麼,只知道那些箱子,有的剛滿了底、有的塞了一半,有的差不多滿了,箱蓋砰的一聲蓋上。

像什麼呢?像舉家逃難,不不不,這麼說太小家子氣了,那麼多箱子,像全族……乃至舉城遷移。

神棍就在這龐雜和蕪亂中茫然行走,時不時側身讓過一個人,再讓過一個。

頭頂忽然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長吟聲,他還沒來得及抬頭,目光便被腳下的場景吸引了過去。

有一道巨大的長影,正自他腳底蜿蜒漫過。

他知道那只是投影,整個人卻僅只因為這影子,就已經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這乍看像是蛇影,但比先前下崖時見到的那條巨蛇要氣勢磅礴多了,而且,這影子並不是直行的,你能看得出它的起伏波動,甚至身子緩緩曲繞。在它身側……

神棍的腦子裡驀地連環爆開,像正經歷一場翻天巨變,一切既有全盤坍塌,迸炸成無數碎片,這碎片還帶嗖嗖風聲,自極遠至極近,緊貼著他的耳膜,划過、再划過。

在它身側,有舞動著的、巨大鱗爪。

再聯想到方才那響徹雲天的長吟聲……

神棍怔愣半晌,突然激動:這是龍!傳說中的龍啊!

他急抬頭去看,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半天上彌散開的雲團重又聚攏,將片刻前的行跡遮掩得乾乾淨淨。

正仰頭呆看,邊上有人催他:「快啊。」

哦對,快,神棍趕緊低頭,看到自己雙手托著的、瑩白的山膽,而面前恰有一口半開的箱子。

他想也不想,將山膽放進了箱子里。

那人便像唱票一樣,念了句:「山膽一枚。」

日上三竿,柳冠國帶著七八個山戶,在半山處翹首以待。

正等得心焦,忽聽到大排量摩托車的轟聲,真如雷鳴般,自山腳處一路揚上來,循聲看去,低處騰起滾滾黃土,好似一條竄升的黃龍:湘西多雨,沒那麼乾燥,一般行車,是不會帶煙塵的,足見這摩托車抓地的勁道有多大。

柳冠國的精神為之一振,邊上人也都興奮地嚷嚷起來:「五姑婆,是五姑婆來啦!」

不多時,一輛彪悍且形體流暢炫酷的鐵傢伙就到了跟前。

這是定製款的仿「道奇戰斧」摩托車,之所以是仿,是因為戰斧號稱摩托車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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