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箱子 第二章

再過了會,連孟千姿都聽見了。

她抬頭四顧,然後慢慢站起身子,問了句:「什麼聲音?」

這種地方,不該出現聲音的,尤其是類似蚊蟲的聲音——她走近那些石花晶體,懷疑是不是裡頭潛藏著微小的活物。

焰頭躍動,那兩個「瞳孔」看上去更加融軟,最表面的那一層有了緩緩顫晃的跡象,這是要「滴油」了,那種嗡嗡聲,也起得愈加頻繁,神棍的耳朵都時不時發抽,幾乎辨不出方向了:一忽兒覺得那聲音響在頭頂,一忽兒又覺得是起自背後。

孟千姿忽然「咦」了一聲:「那石頭怎麼起霧了?」

石頭?

除了剛剛撞上的那一塊,這兒沒什麼顯眼的石頭了吧,神棍下意識低頭去看。

還真的!

那塊肉紅色的石頭上,已經浮起了一層淺肉紅色的氤氳霧氣,活像有顏色的水受熱蒸發、浮起有顏色的霧——怪了,現在是在烤燎那個「瞳孔」,又沒燒你,你在這起個什麼霧?

神棍好奇地俯身去看。

才剛湊近,驀地注意到,就在那層淺肉紅色的霧氣之下,有幾個略深色的小點正往上飛掠、而那種輕微的振翅聲又來了。

嗡嗡,嗡嗡嗡。

神棍腦子裡掠過石火電光般的一線亮,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反應過來了,大叫:「活的!這不是石頭,是活的!」

張皇之下,也顧不上去燒燎瞳孔了,跌跌撞撞急往後退,江煉心下一凜,也跟著急退回來。

但這烤燎的時間已經夠久,火候也到位,那兩個「瞳孔」的正中,都已經往外凸起了,像皮膚上耐不住熱,燎出一個鼓脹而又顫巍巍的水泡,只需最微小的外力,就會瞬間迸破。

三人一起盯住那塊「冒霧」的石頭。

江煉手心冒汗:這石頭,開始應該的確是石頭,形狀也不算怪異,像原始的晶簇,怎麼突然就「活」了呢,是什麼激發的它?

溫度?

這種燃燒棒,不至於讓這麼大的空間升溫吧?

又或者是……那種甜香的味道?

神棍也是心跳如擂鼓。

這是像……冬蟲夏草?不是不是。

雖然有人宣稱冬蟲夏草冬天是蟲夏天是草,有時靜止有時蠕動,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幼蟲被蟲草菌侵入感染,菌孢生長時蟲子就已經死了,把蟲體當養料罷了。

珊瑚……珊瑚蟲?有點像。

不是有種說法,珊瑚就是無數珊瑚蟲聚集而成的嗎,更確切點說,是死掉的珊瑚蟲的骨骼化石,但活著的珊瑚蟲,還在上頭不斷繁殖、分泌啊。

他都這麼骨寒毛豎了,還不忘牙關格格、發表見解:「這……這是好多很小的飛蟲,原先是在冬眠……不是,僵眠,現在不知怎麼的,是被激……激發了,僵眠的時候身體是僵硬的,聚簇在一起,像石塊一樣……孟,孟小姐,山鬼有記載過這種生……生物嗎?」

江煉也有點頭皮發麻,但聽神棍這麼嚴謹,上下牙關都打架成那副德行了,還不忘把「冬眠」的說法改成「僵眠」,又止不住有點想笑。

孟千姿說:「這倒沒有,但山石之內,說實在的,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有什麼沒見過的生物,也正常吧。」

神棍聽她說得淡定,心下略安,心說孟小姐穩成這樣,應該是沒問題的——他哪知道,孟千姿很少慌亂的,遇到再詭異的狀況,說話也是胸有成竹,雖然有些時候,別說竹了,草都沒一根。

就在這個時候,山壁右側的那個「瞳孔」,極輕的一聲噗響,脹破了,有極粘稠的墨綠色油體,緩緩往下滑動。

空氣中,那股甜香更濃郁了,以至於讓人覺得有點發膩,很快,左側的那個「瞳孔」也脹破了,兩行長度不一的油跡往下掛落,使得這面山壁,更像是張臉了。

那塊肉紅色的石頭,已成了不斷蠕動著的一大團,似是隨時都會掀起。

神棍忽然渾身一個激靈,胳膊腿上,根根汗毛立起,他咽了口唾沫:「孟小姐,這個……咱們現在退回去,還來得及嗎?」

他很少會打退堂鼓的,但不知怎麼的,似乎接收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不安的心緒一下子就在胸腔里瀰漫開了。

孟千姿沒搭理他,只是屏住呼吸,盯著那塊肉紅大石:瞳滴油,舌亂走,瞳都開始滴油了,這塊詭異的石頭,一定就是那條亂走的「舌」,一句一句,現在都對得上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幾秒鐘——人在極度緊張的時候,總會失去對時間的把控——猛然一下,倏忽掀響,那塊石頭,翻天盪起,瞬間翻捲成一條幾米長的舌頭,嗡嗡振翅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以至於人耳在那一瞬間,什麼別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只剩下了鋪天蓋地的嗡嗡、嗡嗡嗡。

神棍用的那個詞,「僵眠」,倒是極貼切:這舌頭,真像是經歷過漫長的僵眠,現在重見天日、需要舒筋展骨——就見它上下翻轉,左右亂掃,掃過之處,勁風撲面,偶爾擦到石壁,一陣細密的嚓嚓聲響過後,那些石毛晶花都成了碎屑,簌簌飄落地上。

石室再大,有了這條昂然巨物,也成了小,三人不得不提高警惕,隨時矮身挪步,以避開風口。

江煉變了臉色,這些數以億萬計的飛蟲形成的舌頭,看來頗具殺傷力:石毛也就算了,晶花的質地堪比水晶,居然須臾之間也成了碎屑。

他想起傳說中的行軍蟻:大群大群,如潮水般蔓延移動,所過之處,人畜無存。

過了會,這舌頭終於安定下來,舌根還連在原處,舌身蜷曲著浮於半空,通體肉紅,邊緣處飛蟲沒那麼密集,顏色也就淡些,霧氣般飄渺不定。

那兩個「瞳仁」還在滴油,三人一舌,就這樣兩相對峙,似是互相試探,江煉低聲問孟千姿:「你的『避山獸』,在這還管用嗎?」

孟千姿不太確定:「能……吧。」

蚊蟲再小,既是在山裡,就該被歸入「山獸」,再說了,身為山鬼,如果下來剖膽都會被攻擊,也太說不過去了……

話剛落音,那條舌身一拱,向著三人沖將過來。

還好早有防備,孟千姿就地滾翻開去,定住身子時,看到江煉和神棍都已經避開:神棍雖然身手不行,但快躲快跑,勉強可以應付,不過這麼一來,三人就分作了三處。

孟千姿說了句:「當心點。」

她估摸著這舌頭會分叉作三股,和他們各自纏鬥。

哪知出乎意料的,舌身又是一拱,居然半空一旋,向著神棍去了。

卧槽,這舌頭還專撿軟柿子下手?它是怎麼看出三個人中,神棍的武力值最弱的?

孟千姿不及細想,飛身撲上去想救,江煉離得近,動得比她更快,先一步搶到驚魂未定的神棍跟前,一把把他拽離——那舌頭的尖緣直「舔」在山壁的石毛晶花上,又是一陣嚓嚓屑落。

江煉向孟千姿吼了句:「快了!」

這話有點沒頭沒尾,但孟千姿聽懂了:舌頭的這一擊,比上一擊快了,看來它還處在乍醒還僵的階段,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萬一讓它恢複如常,想避過它的攻擊可就更難了,得趁它現在動作尚緩,趕緊過了這一關。

不過好消息是,這飛蟲確實也還是「避」著她的:她剛伸手想去拽神棍時,分明看到,離她較近的那處舌緣,倏地回縮。

孟千姿想讓江煉和神棍避到她身後去,話還沒來得及出口,第三擊又來了。

是向著江煉和神棍去的。

江煉的手還拽著神棍,眼見第三擊又到,不及細想,一咬牙,又帶著他貼地急滾避開。

孟千姿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奇怪的念頭來,大聲吼了句:「別救他,把他推開!」

江煉和神棍俱都一愣,孟千姿聲色俱厲,沖著江煉又吼:「馬上!就現在!」

江煉猶豫了一下,但見她神色語調都不似平常,心知必有緣由,一咬牙,把神棍推了出去,想撐地起身時,忽然注意到,舌根底有一塊地方,顏色有些不同。

神棍第一擊時,尚能勉強進退,到後來暈頭轉向,只能由江煉拽著跑了,而今身不由己,又踉蹌著被推出去,眼角餘光瞥到那舌頭的第四擊已至,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片空白。

完了!

正閉目待死,忽覺風聲有異,睜眼看時,是孟千姿急掠而至,恰擋在了他面前,那億萬計俯撲而下的詭異飛蟲,硬生生勢頭逆轉、瞬間倒飛,如碰到了不能碰的肉盾、又像觸及了凌厲之極的震蕩波,立時震離開去。

孟千姿明白了。

她轉身看神棍,又驚又怒,問他:「為什麼這舌頭只追著你打?」

就說么,她身為山鬼王座,怎麼剛一照面那舌頭就沖她而來,其實不是,這舌頭由始至終,不是要攻擊她、也不是要攻擊江煉。

它的目標,居然是神棍!

神棍張口結舌,心裡一百個冤枉:他哪知道為什麼啊!他這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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