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洞 第十一章

孟千姿半蹲在地上,飛快地拿樹枝畫著示意圖。

一道曲折的長線,代表苗疆邊牆,這條長線內側,又有一道,斷斷續續,是小邊牆,而跨過小邊牆,還圈了個圓圈,圈得很有力道。

孟千姿拿樹枝的端頭點著小邊牆的一處:「我們現在在這兒,鳥雀鈴陣,這兒不單只有這個示警的陣,當初苗人的設計,是駐軍進入這一帶之後,馬上給予第一輪打擊,這附近,至少有十九處翻板尖刀陷阱。」

江煉看過古代征戰劇,對這場景有點概念,不難想像:一夥駐軍偷偷侵入,忽然觸動了鳥雀鈴陣,剎那間鳥雀亂飛鈴音亂響,駐軍正驚慌失措,腳下踏空,下餃子般跌進陷阱,個個腸穿肚爛。

挫敵銳氣,是為第一輪打擊。

不過江煉有點納悶:「苗疆邊牆是明朝的時候修的,小邊牆的設計應該在那之後,人家駐軍一直沒有侵入生苗,這些機關也就一直沒能用上——這都幾百年了,確定還能用?」

孟千姿示意了一下四周:「那你走出去試試?」

江煉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不敢:之前並不知道這一帶有玄虛,也就只當是走山路,毫無心理壓力,好傢夥,現在告訴他這是一片人工造就的陷阱,而遲遲沒有現身的白水瀟,可能正手按著陷阱的機軸……

他不走,他情願跟這棵暫作掩體的樹長在一起。

孟千姿斜了他一眼,兩人之間,只有她知道小邊牆,即便所知不多,對著江煉,也有了專家般的自矜,架勢很是老道地提點他:「你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當時完全是雙邊戰爭,這道小邊牆的機關,是經高人籌劃、集成千寨民之力打造出來的,規模很大,防蟲防蝕,防浸防震,即便年久失修、只能發揮一半的功效,也夠你受的了,白水瀟常在這一片行走,她既知道這些機關,誰知道她有沒有設法修復過。」

江煉心頭泛起一陣涼,周圍暗得更厲害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那些覆蓋了無數草枝木葉的泥地,正散發著陰森寒意:若對手只是白水瀟一個人,任她怎麼陰狠詭詐,合二人之力,他總還有勝算,但如今她手上,居然握著古苗人的機關,簡直如同手握重炮的玩家狙殺貓鼠一般。

他沉吟了會,心念一動:「地上不好走,咱們能從上頭走嗎?」

說著,指了指高處的樹冠。

山裡林木很密,有那樹冠龐大的,幾乎在高處連成一片,如果能像猴一樣,在高處由一棵樹轉躍到另一棵樹,理論上,是可以「高空行走」,離開這一片危險區域的。

聽起來似乎可行,孟千姿低頭去看自己畫的簡易地圖:「你看一下,附近有沒有哪個山峰是中間下凹,像個金元寶的?」

江煉不敢貿然露頭,他幾下縱躍上樹,借著樹冠遮掩,四面打量了一回,又很快下來,抬手示意了個方向:「那兒。」

很好,方位定了,孟千姿沉吟了一下:「那兒是地爐瘴,過了那兒,咱們一路折向西,就可以到懸膽峰林了。」

說到這兒,她拿手指點了點那個先前圈划出的圓圈。

又是地爐瘴又是懸膽峰林,山鬼的用語還真是玄乎,江煉覺得奇怪:「不跟白水瀟了?」

此行的目的一直很明確,要麼是經由白水瀟揪出幕後主謀,要麼是從白水瀟身上搶回鏈子,現在雖然受挫,但還不至於全無希望,怎麼突然就變成去什麼懸膽峰林了呢?

解釋起來過於複雜,孟千姿含糊其辭:「反正,你跟著我就是了。」

事情的起初,她就曾懷疑過白水瀟是為山膽來的,還曾為了誘敵,吩咐過孟勁松「大張旗鼓,做進小邊牆的準備」。

而今白水瀟走的路線,越來越接近懸膽峰林,是否她的目的地就是那兒呢?

如果是這樣,她就不需要跟蹤白水瀟了,不如走在前頭,直奔山膽所在,白水瀟反而要追著她,而且,孟勁松一旦想明白其中的關節,一定也會帶人去懸膽峰林,這就意味著,她可以和自己的後援匯合了。

簡直是完美。

計議已定,就從身側的這棵開始,江煉先上了樹,又把孟千姿拉上來:她現在體力有點不對付,不管需不需要,他都習慣搭把手。

而高處縱躍,也不費什麼力氣,樹榦是筆直一根,樹冠可是四下發散的,有時候一抬腳,就能從這棵的枝椏上邁到另一棵,即便隔得稍遠,盪移縱躍,蹬跳借力,也是不難。

就這麼行了有七八棵樹,兩人停下休息。

天色愈發暗了,外圍毫無動靜,孟千姿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一切危險都是推測出來的,會不會白水瀟根本沒在附近,聽到鈴音之後,即刻逃之夭夭了呢?

像是專為打她的臉,就在這個時候,鉸鏈轉動的格楞聲隱約傳來。

江煉也聽到了,只是這聲音來得模糊,分不清起自哪個方向,正心頭猛跳,忽聽到正對面破空有聲,他喝了句「小心」,撤步便躲,哪知剛避開這道,左右兩側又有風聲來襲,像是亂箭齊發、四面有聲。

混亂中,聽到孟千姿叫了句「下樹」,他不及細想,雙手攀住枝椏,身子迅速吊下,也是不巧,恰有一根冷箭斜射而至,江煉急中生智,耍單杠般身子往旁側一盪,堪堪避過一擊,只是樹椏經不住這麼折騰,咔嚓一聲斷裂,他連人帶枝,砰一聲摔了下來。

饒是樹不算高,這一下,也摔得他頭昏目眩,剛緩過勁來,就聽嘩啦斷折有聲,孟千姿也下來了,不同的是,她抱了滿懷的枝葉細梢。

原來變起倉促,誰也顧不上誰,各憑本事、分別涉江,孟千姿叫他「下樹」,然而沖她而來的那幾道冷箭,卻是打往下三路的,她只得往上縱竄,抱定一大蓬枝梢,如掃帚般甩掃開又一道冷箭之後,這才撲跌下來。

好在兩人都沒受傷,樹上失散,樹下重逢,也算有驚無險。

然而這輪襲擊,居然就這麼結束了,林子里重又恢複寂靜,只餘風過枝搖,颯颯蕭蕭。

頓了頓,江煉失笑,說了句:「是別小瞧古人的智慧,他們一定預料到了敵人也會從高處走。」

這番折騰倒不是全無用處,至少,他確定了兩件事:小邊牆的陷阱是真實存在的,白水瀟也確實就在附近,而且手握機軸。

剛剛的這場,其實都不能算作箭雨,按照機關的規模,即便不是萬箭齊發,也該有成百上千枝吧,稀稀拉拉幾十支,有點寒磣。

江煉看向高處,樹榦上釘了一支,箭頭銹跡斑斑,箭身木製,明顯濕濡陳舊,看來,這些機關,的確已經陳朽。

但那又怎麼樣呢,殘存十分之一的餘力,也夠叫他們受的了。

江煉重又倚住樹榦:「鈴陣之後就是陷阱,想從高處走又有冷箭,上也不行,下也不通,當年真這麼對上,駐軍該怎麼辦呢?隨身帶著鐵鍬,挖地道嗎?」

孟千姿回答:「挫完銳氣、殺完威風,那就四面衝殺,正式開打了啊。」

正式開打……

江煉心中一動:「是啊,那白水瀟,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露面呢?」

經他這麼一說,孟千姿也覺得有點蹊蹺。

江煉繼續說下去:「白水瀟這人,其實本事並不很高,幾次三番讓我們栽跟頭,要麼是仰仗詭計,要麼是藉助機關。正面對陣,她沒把握,也不敢。」

孟千姿心念微轉:「她剛才放過信號,她在等後援。」

江煉說出了她想說的話:「會是那個幕後主使嗎?」

孟千姿沒說話,只是嘴唇有些發乾:會是嗎?那個人,終於要出現了嗎?

江煉深吁一口氣:「先等等看吧。」

反正,即便不等,這一時半會的,他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脫困。

夜幕濃重。

不遠處的密林里,移動著一大片暈黃的光亮,邱棟站在樹底,皺著眉頭盯著那片亮。

匡小六從樹上滑下,動作很輕地拍了拍身上的樹殼灰土:「沒什麼情況,他們還在往前走,大棟哥,咱們繼續跟?」

邱棟摁了摁腰間的衛星電話,點了點頭:「跟。」

他是臨時受命的,都已經坐上車了,柳冠國又把他叫下來,說是有個叫破人嶺的寨子不太對勁,孟助理讓他帶幾個人去看看,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

內心裡,邱棟是不願意的,大佬下落不明,他極盼著能和大部隊一起,獻策出力——破人嶺這寨子他聽說過,裡頭住戶不多,都不是什麼正常人,自然經常不對勁,放著正事不幹,關注他們幹嘛呢?

但這不情願,他也就只敢在心裡嘀咕一下:既是孟助理親自交代的,事情又分派到他頭上,他應當盡心儘力辦好。

邱棟點了五六個人,馬不停蹄,先趕到破人嶺,隨即跟進後山:那麼一大群人集體活動,留下太多可供追蹤的痕迹了。

幾個人卯足了勁,一路快跑疾行,都想速戰速決,儘快回歸,不錯過孟助理那頭的大事。

黃昏時分,終於趕上了這群人。

奇怪,只是看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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