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失鈴 第十三章

白水瀟的唇角揚起一抹笑意。

她鬆開況美盈的頭髮,抵壓在她喉上的刀鋒也略鬆了些,吩咐孟勁松:「給我備輛車。」

趁著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白水瀟之際,江煉湊向孟千姿耳邊。

孟千姿只覺一股溫熱氣息襲至耳際,心內一陣反感,本能地偏頭想躲,江煉刀鋒一抵,迫得她不能動,而後藉助她長發遮掩,聲如細絲:「孟小姐,你理解一下,她是個瘋子,真會殺人,我也是迫不得已,先拖點時間。」

孟千姿一聲極輕嗤笑。

上次他跟她動手,就是「迫於形勢」,這次又是「迫不得已」,老天也是閑的,專揀他一個人逼迫。

「你看……要麼先照辦?我想辦法中途找個空子,把美盈救下來,到時候咱們再聯手對付她,就方便多了。」

孟千姿連冷笑都懶得了,誰跟你是「咱們」,這個江煉神一出鬼一出的,他的話,聽了就當風過耳,不過,有一點她是同意的:白水瀟身上確實有一股子偏執的癲狂,這樣的人,即便被制住,嘴裡也套不出東西來,她會沖著你陰笑,卻一言不發,生生把你給急死。

所以,與其抓她,倒不如假意縱她順著她,看看她究竟想幹什麼……

就聽孟勁松冷冷回了句:「我端山鬼飯碗,不聽外人吩咐。千姿還在這呢,要安排我做事,你沒那資格。」

白水瀟面色瞬間難看到了極點。

江煉抓住這間隙,長話短說:「孟小姐,這麼僵著不是辦法。我不會真殺你,你可以下令強攻,但那樣,美盈就活不成了。」

「劉盛死了,白水瀟知道落在你們手上不會有好下場,寧可同歸於盡,也不會讓你們活捉,更加不會開口——你就不想知道她為什麼要對付你們、她背後還有沒有別人?僵在這裡,你永遠不會知道。」

走廊里安靜極了,只余呼吸聲起伏,江煉覺得話已說盡,再多講也是徒勞。

看來得做最壞打算了。

他看向況美盈:從白水瀟手上搶人太難了,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她貼喉一刀,除非美盈拚死配合躲過這一刀,又或者這一刀割在哪裡都好,就是別割在她喉管上……

況美盈似乎看懂了他的眼神,垂在身側的手開始緩緩上移。

就在這個時候,孟千姿開口了。

她說:「既然白小姐想走,那就備個車吧。」

孟千姿發了話,事情就好辦多了,不過孟勁松留了個心眼,問了一圈之後,讓柳冠國把客棧接送住客的小麵包車開過來——這車跑不快,追起來也不費勁。

白水瀟沒那閑心思顧及車型,下樓至門口這段路,才是重中之重,畢竟四周全是山鬼,而她真正能挾制壓伏的,只有一個況美盈,往外撤的每一步、經過的每個轉角,都可能變故突生,好在有驚無險,居然全程順利。

她不知道是孟勁松於眼色間領會了孟千姿的用意、暗中叫停了一切試圖救人的舉措,還道是洞神護佑,一連默念了好幾句「夾扣莫(感謝)」。

到了車邊,白水瀟喝令韋彪上駕駛座,又讓江煉押著孟千姿先上,孟千姿倒很配合,無需推拽,只是落座之後,問了江煉一句:「你們兩家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演技不錯啊。」

江煉有口難言,唯余苦笑。

天可憐見,哪來的勾搭,勾搭勾搭,那頭一勾,這頭得一搭,但不管是他還是韋彪,壓根就沒來得及跟白水瀟說得上話——

聽到砸門聲和況美盈的驚叫之後,他和韋彪幾乎是同時坐起,又同時向著門邊搶去,忙中出錯,韋彪救護況美盈心切,塊頭又大,不顧一切往外沖,勢能不容小覷,居然把他撞翻了去。

他被撞得跌坐牆邊,屁股疼,腦袋疼,加上睡中乍醒,有點頭暈眼花,韋彪拽開門,外頭昏黃的燈光挾著隱約人聲裹入,他抬頭看向門口,只覺得背光而立的那個黑影,奇怪而又臃腫。

等他看清楚那其實是兩個人時,樓上樓下已然人聲鼎沸,白水瀟挾著況美盈退迴廊中,只說了一句話。

「幫我綁架孟千姿,不然……」

她沒把話說完,也沒那個必要說完,那把掛上了斑斑血痕的刀子比一切威懾的言辭都要凜冽。

所以,真沒勾搭,白水瀟給了一個自由命題,他和韋彪「積極」發揮了主觀能動性而已。

但這話不好跟孟千姿說,本來友誼的小舟就造得很艱難,現在還沒盪開槳就已經漏水了,江煉含糊其辭:「就是被迫……很臨時的。」

孟千姿說:「很臨時還配合得這麼好,不考慮組個長期的?」

說話間,白水瀟已經挾著況美盈擠進了副駕,對韋彪喝了句:「開車。」

……

小麵包車噴著尾氣絕塵而去,所有的山戶都圍擁到了孟勁松身邊,只等他示下。

孟勁松問柳冠國:「車上有追蹤器吧?」

這是山鬼用車的標配。

柳冠國點頭:「有。」

小麵包車狂飆著出城。

副駕擠了兩個人,本就局促,白水瀟為了防止幾個人有什麼小動作,還得側身向後,以便把后座和駕駛座盡收眼底——但她對路況很熟,宛如腦後長了眼,每到一個路口,只短促的一句「向左」或「直行」,毫不耽擱,操控得車子馬不停蹄。

很快公路走盡,上了山道。

山道就沒那麼平緩了,顛簸不說,路道又窄,及至上了盤山路,一側貼山,另一側幾乎無遮無擋,大半夜的,精神又高度緊張,韋彪握住方向盤的手心滿是汗,白水瀟還拿話敲打他:「別想玩什麼花樣,學人家來個猛轉向——你再快也快不過我的刀,我對這畫畫的小姑娘沒興趣,你們用不著陪葬。」

韋彪一肚子的「卧槽特么的」說不出口,這種山道上,還來什麼猛打方向盤,他又不是活膩了。

只孟千姿心裡一動,這女人果然是沖她來的。

她忍不住舊話重提:「你落你的洞,我守我的山,井水不犯河水,獸道不疊鳥道,給個明白話吧,搞這麼一出,是為什麼啊?」

白水瀟換了只手拿刀,刀刃依然不離況美盈喉口,右手徑直探上髮髻。

江煉循向看去。

白水瀟應該是苗族,梳的苗女髮髻,一般人提起這個,總會想起滿頭沉甸甸光彩銀飾,其實那是逢大節大會,苗女日常並不盛裝,那樣也不方便勞作。

普通苗族姑娘,都是把長發上梳,在頭頂處綁成髮髻,這髮髻很大,所以有時為防散亂,還會纏上黑巾,然後正面插一朵花,代表太陽,背面插梳,代表月亮,有那愛漂亮的,也會在髮髻上另加些燦燦點綴,總之怎麼好看怎麼來。

白水瀟將手指探向插花之後、纏巾之內,取出一根寸長的小圓枝來挾在指間,又斜乜了眼看江煉,問他:「有火嗎?」

難不成是煙?

江煉曾經聽干爺說過,在雲南一帶,有一種木頭可以當煙抽——當地人把它砍劈成煙一樣的細長條,點火叼上,既可過煙癮,又沒有尼古丁之類的有害成分,只是沒想到湘西也有,白水瀟可真愜意,這當口還惦記著抽煙,這藏煙的方式還頗有點……性感。

他搖頭:「我不抽煙。」

白水瀟將那根圓枝拈給孟千姿看:「我就是燒的這個,點著了扔進走廊,過一會兒,你的人就倒了。可惜量太少了,空間太大,效果大打折扣。」

孟千姿皮笑肉不笑:「車裡空間小,夠你施展。」

白水瀟也笑:「正開車呢,再說了,也沒火。」

說到這兒,她瞥了眼車窗外,說了句:「停車。」

韋彪急踩剎車。

車聲一歇,四周就靜得有些可怕,山上崖下,都如大團的黑墨未暈,曲曲繞繞的山路反被淡白月光襯得明晃晃的。

江煉看向窗外:停車的位置非常蹊蹺,恰在盤山道的拐彎處,屬於危險停車地帶,山裡基建沒跟上,崖邊沒護欄,只象徵性的打了一兩根木樁——停這兒,萬一前後來車,非撞上不可,而一旦摔下去,這麼高的懸崖,除了死也就不作其他想法了。

白水瀟將圓枝咬進齒間,如同咬了半支香煙,一手掰住況美盈的下巴往上一抬,刀口又貼住了凸起的喉管,可憐況美盈喉間只逸出模糊的破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韋彪又急又怒:「你幹什麼!」

白水瀟就那麼咬著圓枝說話,吐字有些含糊:「不幹什麼,就是防你們搗亂。」

又沖著孟千姿笑:「我也是幫人辦事的,約好了在這兒交人,不想臨門一腳,還出什麼亂子。」

果然,背後還有人。

在見到正主兒之前,孟千姿也不想生什麼枝節,她笑了笑,反坐得更安穩了:「出張兒的是什麼路數,能不能透個風?待會見面,我也好有個準備。」

出張兒亦即出錢,代指主謀,近百十年來,鈔票取代金銀黃白,不再論錠稱兩,鈔票以「張」計,道上也就親昵地稱其為「張兒」,孟千姿開講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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